「羽兒」他喃喃的念著靖翎的小名,握著劍柄的手作勢要拔劍,副將趕忙一個抬手敲上鹿原的後頸,將他擊昏,以免他抽劍致使瞬間大出血,然後對守衛在王府前被突然的變故嚇呆的門衛下達指令,讓人趕緊去請江倫。
馬背上的靖翎看著鹿原的副將和令官手忙腳亂的撐著鹿原的身子,看著滲出的血染濕了創口附近的衣料,她恍然大悟,這段時間她以為已經剖心相對,但鹿原其實只是在她眼前藏著演著,就一如她窺查到的一般,鹿原想帶著那個秘密入土,即便被她識破,鹿原也沒有真的改變主意,而是迂迴周旋,甚至裝出了少時的模樣來糊弄她。
眼淚滑過臉頰,靖翎咬緊了唇,顫抖著去拉馬的韁繩,調轉馬頭,策馬離去。
第50章 | 0050 五十、定是誤解
鹿原睜眼時,先是看到了自己屋裡的床榻的帳頂,再入眼的便是江倫長了稀疏鬍鬚的臉,「王爺?」江倫注意到他甦醒,趕緊加快了裹傷的速度,然後替鹿原闔上了裏衣。
「殿下呢?」鹿原側頭看向床榻外側,江倫跪在自己榻邊,藥童德子在几邊收拾著藥箱,除此以外再無他人。
江倫知道鹿原口裡喊的殿下是指誰,一時竟有些不好開口,在鹿原擰著眉的熱切眼神中,他嘆了口氣道:「她…您刺傷自己後,她便騎馬走了」
走了?鹿原愣住了,片刻後才問:「可知去哪?」,江倫頷首道:「吳副將當下便派人跟去,回報說是,入了宮中」,他話才說完,鹿原便撐坐起身,欲要下榻,江倫趕緊出手擋他:「王爺不可,您雖下手時避開了要害,到底費了工夫才止住血,要是再撕開了傷口,可就不好了!」
鹿原緩下動作,卻沒有要聽話的意思:「江大夫,勞您去替我傳個話,讓章澤備車,我要入宮」
江倫無奈,只能讓德子去叫人,自己扶著鹿原起身,小心著不讓他動作太大讓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再次崩裂。
在江倫的幫助下,鹿原更衣束髮,出了房門,聽他要外出入宮,匆匆趕來的管事章澤和吳副將帶人抬來便轎,鹿原知道不是自己逞能的時候,也就順從的上了轎讓人把他抬到了車上。
車伕揮動馬鞭,黑頂馬車便朝著皇宮的方向疾駛而去,鹿原從沒覺得這段入宮的路程這麼漫長過,好幾次,他掀起車簾,卻依然只在途中,他得儘快見上靖翎一面,他的羽兒,定是誤解了自己,看著車簾外馬蹄揚起的塵土,即便知道難,鹿原還是出聲讓馬伕再快些。
第51章 | 0051 五十一、不是自戕
寂月當空,焦急的馬蹄聲敲在通往皇城的官道上,格外響亮,守門的衛兵像是早知道肅王的車駕會出現似的,早早的開了門。
一路,所有門禁都為鹿原開著,黑帳馬車就這麼無阻地直達通往皇城內苑的那道朱門,他按著傷口掀開車簾時,等在車外的是靖寰身邊的內侍,那人對著鹿原一揖,恭敬道:「陛下請王爺蒼翠宮一敘」
鹿原頷首,按著腹上的傷,他下車隨著內侍走入門內,幾個宮人抬著便轎等在那裏,「請王爺上轎」內侍說著讓宮人放下轎子,鹿原坐了上去,宮人們一抬,便快步地朝著蒼翠宮的方向走去。
往蒼翠宮的路,他走過無數次,但這回,是心裡最沒底的一次,沒用太久,便轎便在蒼翠宮情停下,內侍見他唇色發白,過來扶著他下轎。
才進了門,一紙硯台便被砸到了腳邊,青年帝皇向來穩重,鮮少失態,但他現在怒紅了臉,劈頭就罵:「鹿平野,厲害了,你連朕都騙?」
鹿原跨過那已粉身碎骨的硯台,走到書案前,在靖寰跟前跪了下來,靖寰看他面色蒼白,怒意上頭又狠不下心來,頹坐回椅內,咬牙切齒地問:「朕以為你那日前來,畫裡的意思是要放棄死志,同羽兒說清原委,而後相守,難道朕想錯了?」
「陛下,臣的確是這麼想的」鹿原直視著靖寰,答的堅定,這讓靖寰更茫然了,他起身來到鹿原身邊,又問:「那你為何要刺腹自戕(註一)?」
「不是自戕!」被問及這關鍵的一刺,鹿園的情緒不禁波動,「臣無死志,只是想用這一劍贖往日傷殿下的罪」
「如果,我不願你如此呢?」靖翎的聲音在鹿原身後響起,鹿原急急回首,心心念念的人站在門外廊上,顧不得還在皇帝面前,鹿原踉蹌地起身,走到了靖翎面前。
註一 ?? 自盡、自殺、自裁
第52章 | 0052 五十二、用你來抵
在僅剩一步的距離,鹿原驟然停在了原地,他不敢再更靠近,靖翎的臉色太冷靜,反而讓人畏懼,只能低聲地念了她的小名。
靖翎看著眼前人,心底有無奈又有憐惜,見他自傷時,她策馬離去確實是負氣,氣他的固執,也氣他的欺瞞,但現在人在眼前,平時總是收拾的俐落乾淨的人,現在看來倉皇落魄,自己卻又不捨得對他撒氣了。
靖翎邁開了腳步,主動的走到鹿原跟前,抬手便揭開鹿原身上的衣袍,藏在裡衣下,帶著血色的裹傷布,看來格外刺眼。
「疼嗎?」靖翎的手指觸上那潮濕的布帛時問了,鹿原窺看不出她的心思,只能實誠的點了頭,是疼的,靖翎感覺到他的回應,抬眼看向鹿原那雙掩不住心慌的黑眸,柔聲說道:「再疼,這傷也只是皮肉之痛,還不了我在你身邊受的」
她的語氣柔和,襯的每個字都利如尖刃,鹿原忍不住偏開了對視的眼,下一瞬,靖翎便伸手過來,將他的臉扳回面向自己的方位,堅定地說:「鹿平野,我要的,不是你用流血遭罪來還,我要的是你從今往後,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真心實意不欺不瞞地常伴我左右,用你的將來,賠給我來抵,明白了嗎?」
話盡,靖翎伸長了手攬住鹿原的腦袋,她無需等待鹿原回應,男人的臉枕在肩上,她能感覺到鹿原帶著溼氣的呼吸逐漸沁濕她肩頭的衣衫,這片潮濕便是答案,側臉貼上他的頰,靖翎的手輕撫著鹿原的頸,直到那副軀殼不再顫抖,實實的貼在自己懷裡。
靖翎抬眼望向她的皇兄,靖寰還站在原地,眼角泛紅地看著她兩,她知道,需要她赦免的,不只鹿原,於是開口:「皇兄,靖翎的封號還請下詔賜回,平野有傷在身,該要安歇,且容我們先行告退」靖翎說著,抬手捧起鹿原的臉,給他抹淚,而他們身後的青年皇帝如獲大赦似的笑了,柔聲道:「朕知道了,快去歇著吧」
第53章 | 0053 五十三、許了將來
步出蒼翠宮,宮人早早提著宮燈來引路,靖翎牽著鹿原的手,她不打算放他出宮,他也沒有不隨她走的想法,就這麼任靖翎牽著自己,在暗夜的宮牆裡,越過宮變後就荒涼冷清的內苑。
靖寰無妻,登基後也沒有迎娶后妃,大半個皇城內苑,恍若空城,靖翎回不去自己的翎羽殿,那個父皇為了慶祝她的及笄而建的殿宇,已然成了禁地,她這次回宮,便待在了幼時長住的永安殿,於是,也帶著鹿原往永安殿去。
青年皇帝心思縝密,他們走到永安殿前時,臨時調來伺候的宮人已經給永安殿點上燈,屋裡也都打理好了,衣袍寢具俱全,還有位太醫候在殿門外,靖翎拉著鹿原入殿時便也讓太醫跟著,方才在蒼翠宮時便看他的傷口滲血,想來慌忙入宮之際,還是牽扯了傷口。
鹿原也是乖覺,靖翎讓他躺下給太醫檢查傷勢,他便往床榻上一坐,斜倚在床頭,身上的衣袍方才在蒼翠宮裡就被靖翎解開了,太醫過來,撥開袍領,便用剪子開始拆染紅的裹傷布,靖翎在旁看著,那處傷口看起來並不猙獰,就是劍刃的寬度,但一直滲著血,可見刺得深。
太醫把止血傷藥倒在傷口上時,靖翎看著都覺得疼,不禁微微咬了唇,鹿原倒是平靜,只是看著靖翎,看她為自己而起伏的情緒無所遁形的溢於言表,看著,不禁微微的勾起了笑。
靖翎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抬眼看去,鹿原竟然笑著,靖翎頓時有些火氣上頭,但太醫還在裹傷,她不好發作,帶太醫告退後,靖翎把待命的宮人遣到屋外,這才回到床邊,嗔怒的看著還兀自笑著的鹿原。
「有什麼好笑的?」靖翎在他腳邊坐下,問話的語氣不算友善,但鹿原的笑意卻更盛了,他伸手去牽靖翎的手,被躲開了也不在意,兀自捉了靖翎的袖角,捻在手裡,半晌後才緩緩地開口:「殿下,剛剛在陛下面前,你許了平野將來,平野高興,自然要笑的」
靖翎突然明白為什麼之前靖寰曾說鹿原是個痴人,心頭的火氣一時全滅了,嘆了口氣,反手握住鹿原的手,兩手終於相觸,鹿原卻收起了笑,一臉認真地問她:「殿下不會反悔吧?」,靖翎使勁地捏了他一下,看他一時無措的樣子,笑道:「不會」
第54章 | 0054 五十四、不會有事
靖寰賜回安國公主封號的詔書來得早,內侍在殿外傳詔的聲音讓半夢半醒的靖翎睜開了眼,她睡得很淺,昨晚談話過後,她顧念鹿原有傷,伺候著讓人更衣睡下,因為帶傷失血又匆忙入宮,鹿原闔眼後很快就睡去,靖翎有些難眠,縱然她能把話說得大度,心裡頭多少還是有了芥蒂,有幾瞬,靖翎心裡有股偏執的聲音在蠱惑她,說他囚你三年,你也如法炮製,讓他嘗你的煎熬,邪火燒得她不能成眠,子時過了才在鹿原身邊臥下。
視線描摹著鹿原的五官,靖翎伸手虛虛的滑過男人的眉峰,即便心中有難平的忿忿,失而復得的慶幸還是壓住了心裡的邪念,最終在觸上男人額面時感受到的熱燙溫度熨得消失無形。
鹿原正在發熱,靖翎復又起身,讓守夜的宮人去傳值夜的太醫,幾番折騰,天明前太醫告退,靖翎才在鹿原身邊睡下。
輕手輕腳的起身,夜裏燒出一身汗的鹿原還在昏睡,穿過窗紙的天光下,靖翎能看出他臉上還有些病態的酡紅,忍不住上手一探,似乎又發熱了,靖翎皺著眉先到殿外接詔,其實封號有無於她都無所謂,討這封號也只是遂了靖還想贖罪的心意,現下更重要的是鹿原的傷。
剛到太醫院交班的值晨醫官被詔進了入職以來首次踏入的永安殿,方才交班時,值夜的同僚一臉困倦,要知道今上登基後,皇城內苑空置,值夜的醫官和藥童人數減至最少也能應付,甚至大多時候值夜醫觀都能睡上好覺。
同僚累的不輕,只是交接了醫案就匆匆出宮,而他連剛拿上手的醫案都沒能翻開就被召喚,入了陌生的永安殿,這才知曉一夜之間,內苑裡有了公主,聽來傳喚的宮人說,那公主就是傳聞中被今上送給從龍功臣的皇妹,這突然出現的千金貴人候在永安殿的寢房裡,秀緻的眉頭緊皺,她身後的床榻上,醫官一眼就認出上頭臥著的人是時常出現在陛下身邊的肅王,一時愣了,愣神間,今上駕到的喧聲傳來。
永安殿裡安放的人手都是靖寰手邊調度過去的,鹿原發熱,靖翎熬了整晚的消息自然第一時間被傳進了蒼翠宮,靖寰自知因為內苑空置,自己也仗著年輕體盛,削減了皇城內駐醫的數量,還讓資深太醫到城下開設義醫館,內苑盡留的都是些剛出茅蘆的年輕醫官,平時治治傷風感冒和跌打損傷或許還行,鹿原這樣的傷怕是他們也沒怎麼見過,於是連夜讓人去肅王府請鹿原的軍醫。
昨日靖翎回到皇城時的模樣,靖寰回想起來還有些後怕,肅王府的軍醫入到宮裡的消息傳來,靖寰便趕忙移駕永安殿,正好帶著匆匆趕來的江倫一起入殿。
江倫來了,靖翎懸了一夜的心才安回了原位,繃緊的精神一鬆懈,腳就撐不住身體,幸好靖寰在她身邊,靖翎才沒有直接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