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打了我，说我妈是疯子，害死了他儿子。真可笑，他儿子自己不就是个疯子吗？

溜进了书房，他白天带回来的原来是林砚书的日记，怪不得他那么生气，哈哈哈，原来不是什么意外的车祸，是两个疯子的殉情，只不过妈妈殉的是她初恋罢了。林砚书明明知道妈妈不喜欢他，却还是到死都不愿意放过她。

都是疯子，哈哈，一家子都是疯子。

那我呢？我算什么？明明是打算去死的，出门前为什么还答应回来给我带一盒新画笔？为什么非得骗我，为什么非得留我一个人？

林砚书原来那么讨厌我啊，就因为妈妈把我当成了那个早死的孩子。他嫉妒那个男人，他能毁了他一辈子，却不能逼着妈妈忘记他。他真可怜，永远赢不过那个死人。

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死？讨厌到连死都不愿意带上我吗？】

贺子阳手脚发软，嘴唇颤抖着，脊背一阵阵发凉。他没想到，林唐的父母居然……

2005年，林唐才12岁……怪不得，怪不得林唐那么偏激，那么缺少安全感，怪不得对他的每一次失诺都那么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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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骗我”“”你别不要我”“你要说话算话”……林唐曾经一遍遍重复的乞求，如今都变成了一把把小刀，割得他心痛欲绝。

15年了，林唐也许从没走出过八岭胡同的那个小院。他始终在等，等一个人回来践行承诺，等一个人来爱他。

贺子阳眼眶发酸，死死咬着拇指的指节，大口喘息着平复心情，继续往下看。

之后的画时而是他们俩，时而是意味不明的斑驳色块。直到……2008年8月16号，主角变成了一个人。

一个短发的少年躺在床上，健壮的身体大大咧咧地赤裸着，只剩一个被角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间，半露出浑圆挺翘的臀部。脸一如既往的是空白，只有那道断眉昭示着男孩儿的身份。

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贺子阳又往下翻了一页，才发现这页画的背面也有字。

【梦里的他，很性感，可惜没看清脸。醒来发现遗精了，原来我对他是这样的喜欢。有点吃惊，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他那么好，如果非要喜欢上一个人的话，那就应该、也必然是他。】

原来林唐那次和秦宇说的话不是谎言，是真的很早就喜欢他了。

后面的画风渐渐变了，时而是体型矫健的少年被摆出各种放浪形骸的姿势，被穿着裙子的少年压在床上；时而却仍然是大片阴郁浓重的色彩和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画背面的字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混乱。有时是剖心泣血的真挚表白，有时是理性自持的自我劝导，有时却是……痛苦暴怒的指责和癫狂偏执的幻想。

林唐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人，一个狂热地迷恋着他，想要占有，想要毁灭；另一个却理智地阻拦，害怕自己血液里隐隐躁动的疯狂会毁了他。

再往后翻，日期渐渐近了。2020年6月3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画上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背影。反面只有一行字【是天意把你还给我了。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法说服自己远离了。】

之后画的色彩渐渐明亮起来，主角也终于有了清晰的脸。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他，埋头吸面吃得大汗淋漓的他，一脸严肃认真开车的他，抱着小糖傻笑的他……连贺子阳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会有这么多种生动的表情。

画后的留言大多很平和，絮絮叨叨着有关贺子阳的种种琐事上班穿错了袜子、偷偷喂猫条把小糖撑吐了、因为宫保鸡丁多吃了一碗饭……字字句句都透着藏不住的喜欢。

很快就翻到了最后，是他睡着的侧脸，阳光打在脸上，荡出一圈毛绒绒的光晕。落款：2020.9.24，是他们第一次做爱后的清晨。

背面只有一行单词，贺子阳不认识，但其中一个却莫名的眼熟。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哆嗦着掏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把这句话输了进去。

啪嗒手机掉在了地上，他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嘴唇颤抖着，呼吸粗重。

【你是我暗淡生活中唯一的彩虹。】

贺子阳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知道林唐有一个不幸福的童年，却从没想过这些年林唐依然过的痛苦。在唯一对他好的人也离开之后，在知道了父母死亡的真相之后，那个半大的少年是怎么熬过一个个暗淡无光的夜晚的呢？

这本画册里展现出的林唐，比他认识的那个更偏执更疯狂，却也更脆弱。每一句自嘲的“疯子”，每一句自我贬低的“不配”，透出的却都是“请你爱我”的苦苦哀求。

疯狂阴沉的父亲，冷漠疏离的母亲，心怀怨恨、喜怒无常的爷爷……贺子阳无法想象，幼小的林唐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到今天。虽然偏执，却不至于像他父亲一样疯狂；即使缺乏安全感，却还是学着去爱、去信任，把他当成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去追逐。

可他却辜负了这份信任。

所有难以理解的偏执和莫名其妙的不安都有了解释。一股愧意涌上心头，贺子阳简直想回到一个月前扇自己一巴掌。明明作出了承诺，事到临头却退缩了。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却在看见爱人不为人知的一面时，吓得扭头就跑。但凡他能多努力一点、再勇敢一点，他和林唐也许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爱果然永远与理智无缘。贺子阳曾对那些为犯人苦苦开脱的父母恨铁不成钢，如今自己却也不能免俗。

咔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贺子阳手忙脚乱地将画本塞回原处，却慌慌张张地碰翻了一堆衣服。

“今、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贺子阳慌乱地走出卧室，笑得有些僵硬。

林唐换了拖鞋，站在原地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调课了，就提前回来了。哥哥怎么这么慌张？是不想见到我吗？”

“不是不是，就是有点惊讶。”

“东西找到了吗？”林唐上前两步，朝卧室里望了一眼，满床散落的衣服一览无遗。

“还、还没有，那个我待会帮你整理好。”林唐不置可否，朝厨房走去。

贺子阳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的背影，鼓足勇气开了口：“那个，林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不着急。”林唐突然打断他，“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哥哥忙了半天也累了吧，喝口水歇歇吧。”

贺子阳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打了会儿腹稿正打算开口，却被林唐抢了先。

“最近怎么样？”林唐倚在餐桌旁，问得随意。

“还行，单位也没那么忙了。”莫名生疏的话题令贺子阳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就好，你之前一段时间太辛苦了，人都累瘦了一圈。”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每当贺子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时，林唐总能提出一个新话题。分钟走了快半圈，贺子阳终于不想再继续这无意义的话题了，出声打断林唐：“别聊这些了，我有话想和你说。”

林唐脸上的笑突然淡了，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行，你说。”

“你说你那天晚上的话不是真心的，是吗？”

林唐沉默了一会：“说实话，不是。”贺子阳有些愣，没明白他说的不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话里的确有认真的成分，我确实觉得你没那么爱我，不过是被我的各种手段迷惑了而已。如果不是用那些装出来的温柔体贴骗得你心动，我又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地方呢？我总是在想，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对你做了这些事，你是不是也会喜欢上他。”见贺子阳急欲反驳，林唐制止了他：“不用告诉我，语言是最无力的不是吗？你自己也清楚，你曾经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有几句真的做到了呢？”

贺子阳有些不知所措，惶惑且愧疚，一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