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是没进那热水里,可那水的热气把我房里都给熏热了,叫我夜里怎么睡得着。”钟玉河低头拨弄着指甲,“我一气之下便叫人把她拖出去杖毙了。”
林婉柔编辫子的手猛地顿住了,“许是刚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呢。”
钟玉河深沉的黑眸斜斜地瞥了林婉柔一眼,尽是不近人情之感,“母妃这是要为了个低贱的奴才教训我了?”
林婉柔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看这个从自个儿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别开视线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怕事情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不好听。”
“不好听?”钟玉河轻笑出声,柳叶眉一挑,眼角张扬皆是嚣张跋扈,“我是公主,又不是皇子,父皇怎么会在意我仁不仁爱呢?”
林婉柔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着,继续给钟玉河编着辫儿,“只要玉儿高兴就好。”
王嬷嬷暗叹钟玉河草菅人命的狠劲儿,如此心胸狭隘还不知道以后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我给你编快些,莫叫太子等急了。”
“用不着,慢慢来。”钟玉河的瞳孔里是粼粼绿光,滟滟红唇颇为不屑轻佻地勾起,“让他等着,他最喜欢等了。”
待到林婉柔给钟玉河编完辫子,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了,钟玉河却是一点也不急,慢慢吞吞地走出灵犀宫的宫门,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还在那里候着。
太子这两年身量拔得尤其快,比他高了将近一个头不止,宽肩细腰,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是叫闺中女子魂牵梦萦的好儿郎。
“等急了吗?”钟玉河明知故问道。
太子闻声望去,但见钟玉河梳着一头胡人样式的骨辫,显得五官更为棱骨分明、艳色靡靡,不见一点儿闺中女子的娇柔姿态,反倒英气貌美的很,那股子绸丽直直要艳到人心坎里去。
他和钟玉河朝夕相处,却还是总被钟玉河的艳色迷得神魂颠倒,他慌乱地摆摆手,“不急不急,一点儿也不,我喜欢等着皇姐。”
钟玉河在心底嗤笑一声,暗骂他“贱骨头”。
太子羞赧地将钟玉河的鬓角没编进去的几缕碎发拢在他脑后,“哪有女儿家不爱俏,莫说是一个时辰,多久长天也是等得的,只要皇姐能来瞧上长天一眼,长天便心满意足了。”
闻言,钟玉河紧攥着手,锐利的指甲狠狠掐进软肉里,身为男子却扮作女儿家是他的痛脚,偏生他还就是如女子般爱俏,要不是他还得攀附太子,对方不长眼地往他痛脚踩,他哪里会给他好颜色。
钟玉河强忍着怒意,挤出个的媚生生的娇笑,“好了,我们赶紧去和父皇那儿吧,可别错过了围猎的队伍。”
皇帝往年并不带皇子围猎,今年是头一遭,谁都不想放过在皇帝跟前得眼的机会,钟玉河也想要在这场围猎里好好出出风头,最好将那一帮绣花枕都踩烂在脚下,叫所有人都知道,他钟玉河才是长安青年才俊里的第一人。
围猎的队伍浩浩荡荡,皇帝今年来了兴致,想要好好练练皇子在宫里娇生惯养的软筋骨,喝令他们都须骑马前去围猎场,却给钟玉河单独备了一辆马车。
“我才不坐,我也要骑马。”钟玉河看着面前的马车,气得额间都染上一层薄红,像是抹着水艳艳的胭脂,活色生香,叫几个甚少见着钟玉河的官家少年郎看得如痴如醉,扑通着一颗春心慌乱地撇过头去不敢再瞧。
众皇子皆是骑马,他就要坐马车,这不就意味着他还不如那些脓包吗?
“皇姐,”太子将钟玉河揽在怀里,面露稚气地摇来摇去,“骑马危险,长天不想让皇姐有危险,皇姐就乖乖听长天的话坐马车好不好?”
“我不要。”钟玉河置气地撇过头不去看他。
太子忙俯下脑袋去蹭钟玉河柔嫩的脖颈,像只讨巧的狗儿,“听长天的嘛,听长天的嘛,皇姐你疼疼长天的心嘛”
“好了。”钟玉河的颈间叫他蹭有些发痒,嫌光天化日这样的亲密作态难看,只好答应下来。
闻言,太子心满意足地就着这个姿势竖抱起钟玉河,不顾钟玉河的惊呼稚气地原地转着圈圈。
“我就知道皇姐最疼长天了。”太子喜笑颜开地将钟玉河抱到马车上,却在看见马车里放置的那盒芙蓉糕时霎时沉下了脸。
钟玉河也看到了那盒芙蓉糕,他还来不及拿起,便见太子怒不可遏地将那盒芙蓉糕扔出了窗外。
“不长眼的狗奴才,什么脏东西都敢往皇姐这里放置。”太子怒目圆睁地瞪着窗外,凶狠地像要即刻冲出去扒了谁的皮似的。
钟玉河顺着他的视线也朝窗外看去,只见钟知生脸色苍白、眼神凄楚地呆立在不远外,也不知是在那里看了多久。
钟玉河这两年没有见过钟知生几面,只道他拔高许多,身长玉树、衣袂飘飘,端的是公子如玉、清俊无双。
旁人看到太子怒发冲冠的凶相,早就抖得和筛糠似的,他却是毫无惧色。
丁点也瞧不出来他竟是曾在太子脚下苟延残喘的少年,两年的时间叫他身上再也窥不见往日的怯弱。
第八章贪念
钟玉河忿然作色,一把将车窗的帘子拉下。
他才不感兴趣钟知生的变化,让他在意的是钟知生的身量。
他才是年纪最长的,凭什么钟长天、钟知生一个两个都比他高,倒显得他低这些脓包一头。
钟知生哪知钟玉河的心事,只道钟玉河仍是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母亲去得早,他打小儿就被寄养在四皇子的生母季贵妃那儿。季贵妃视他如己出,但他还是不敢把遭到太子毒打的事告诉季贵妃。
他怕季贵妃为了他得罪吴皇后,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他只能生忍着疼连血带肉把打碎的牙往肚子里咽。
迫于太子淫威,这两年他不能在钟玉河跟前露面,只敢在暗地里悄悄地瞧钟玉河。
他几乎是日日看着钟玉河在太子面前露出靡丽的笑靥,她会说着稠腻的甜言蜜语哄着太子,她会像条柔软无骨的美人蛇般缠在太子怀里讨要那些世间难寻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
看得日子久了,他竟也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钟玉河也会对他如此似的。
他揣揣不安地出现在钟玉河面前,钟玉河却是直直地越过他去,连一丁点的余光都不肯施舍给他。
钟知生向来都觉得,自己比宫里的任何人都要懂知足常乐。
在母亲走后能被季贵妃收养庇护,他已是感激万分,其他兄弟眼红的那个位子他却是从来都不去想。
他不想卷入权势之争,输了便是一败涂地万劫不复,赢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坐上那个位子又有什么好的,下半辈子都得活在阴谋算计里,还不如做个闲散王爷来得快活自在。
可他现在却也起了贪念,他意识到只要坐上那个位子,想要的所有,人也好,物也好,都会纷至沓来。
就因为太子坐在那个位子上,所以他能得到钟玉河的青睐,日日占着钟玉河,而离那个位子远远的他只能连钟玉河的的衣角都碰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