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怀衍也不知信没信,却是不再多问,拖来圈椅叫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边,继续听简夷说话,“这交子一物,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们方才便是谈到了朝廷刚下的设立交子务的命令。
连怀衍点头,“我这番回来晚了一月,就是在办此事,蜀地富庶,商人云集,常有携了巨款的,让交子代替了铜钱金银,不知方便了多少。只是交子务如今只在巴蜀设立,宇内若要遍及,一时难以实现。”
“听道樾兄所言,此物也是容易仿制的。”安秉舟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普及,只恐引起混乱。金银铜钱流传了千年,这物难免会让百姓们抵触。”
连怀衍却不赞同:“如今置了抄纸院,以革伪造之弊,交子本是为了商人交易而生,普通百姓购买,也还是拿铜钱。如今商税乃国库收入一大源头,商人往来越频繁,则市活弊消,朝廷若有决心,规范了制度,交子普及并非不能。”
简夷也道:“听你先前所说,二府三司皆有不同意见,普及是难办的。”
连怀衍却不似他神情遗憾,反而笑道:“此事也不能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新旧之替是必然,若是交子有其好处,遍及宇内也并非不能,焉不知千百年之后,百姓们也要赖着这物?”
这话叫众人都欢笑起来,阿鱼看着连怀衍洒脱之姿,也不由生了笑意。
“爹,外头放烟火了!”简钥不知道大人们在笑什么,看到外面天空星落如雨,就要跑出去,简夷忙拦住他,将她抱了起来,“莫急莫急,爹带你去看。”
连怀衍也扶着阿鱼的手臂护她出去,阁中众人便皆出动了,顾隽落在最后笑道:“不过几支架子烟火,元宵更残漏尽之时,从未见你们如此激动。”
屏风外弹琵琶唱曲的仙娘也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笑道:“这般温柔顾郎怎不解?儿女想看的、心上人想看的,不比元宵那灯树千光好看?”
顾隽恍然大悟,大笑道:“还是仙娘懂得。”便也疾步出去。
空中似繁花千树,灯星银河,栏杆边挚友二三,行乐花月前,此时才是好人间。
楼下有人卖桂花,阿鱼叫雁影去捧上一束来,顾隽一见笑道:“当年书院里,戴了桂花,中秋一夜皆消磨酒里,如今花酒皆还在,挚友又添新怀,人间乐事。”
阿鱼看着天幕烟星,在连怀衍身边笑道:“如此顾郎君该作词来听。”
“对,作一首词来。”几人皆起哄,简钥也在简夷怀中将鱼龙舞了起来,嚷道:“顾叔作词,我就不告诉婶婶。”
顾隽便也大笑,在众人哄笑声中脱口诵了一阙,连旁近几个阁子的也都拍手叫好起来,顾隽十分得意,向诸人拱拱手,“玩笑之作,徒污了众人清听。”
人们却是争相赞颂,顾隽脸皮子再厚也受不住了,说了几声就进了阁子,又惹身边伙伴们大笑,还是简钥先打破笑声,说楼下灯市更热闹了,要下楼去玩,众人便纷纷到了楼下,顾隽看到伙伴们身影皆离了栏杆,忙用折扇掩了面追下去,“你几人真是将斯文尽数丢了,往后品级够了官家中秋赐宴,我若贫瘠无车马,尔等也要弃我乎?”
“此事等碰上再提。” “哎呀哎呀,道樾这话就是要弃了,五姑娘,你得劝劝他……”
还在栏杆边的人,本还有想去再求一阙词的,听到几人这话就明白他们乃是朝廷官员,不敢再纠缠,哄笑了几句也就散了。
常恒身边一个下属还有些意犹未尽,琢磨起那阙词来,“大哥,你还真别说,那小子看着油头粉面,这词写得还真好。”
常恒敲了他一记,“人家集英殿传胪唱名的,官家金口亲封,能差到那儿去。”说完也打算下楼去,他祖母同太妃娘娘是好友旧识,去祝寿回来时要路过灯市,他此来便是为了护卫其归家。
再说阿鱼等人,下楼进了灯市又是一番新鲜,连怀衍亦步亦趋跟着阿鱼,简夷等人也跟着他走,倒是像阿鱼领着他们一般,行至一灯谜架子,架子铺一层楼高,每盏灯后皆有一谜语,阿鱼随意看了几个就要离开,摊主却看他们人多,不想失了生意,逢迎道:“这位姑娘且慢,您若是猜不出来,叫几位郎君来亦可。”
阿鱼本是见他谜语简单,不想叫他亏了本,他挂了旗子说三文钱猜一谜语,猜中即可拿走灯,灯又做得精巧,可不止三文钱一个。她闻言失笑道:“我来猜的话,老伯或能挣到,若是这四位郎君来猜,可就不尽然了。”
摊主不信,当她年纪小大放厥词,“不若就猜猜试试?”
扬波也笑了起来,“老伯三年前不曾去御街看新进士戴花游街?这几个可是集英殿里,官家亲封的进士郎。”
“啊?”摊主却是大惊,还有些不信,想叫他们试试,连怀衍便随手摘下一灯,那灯谜也只看了一眼就念了谜底,他这才信了。
连怀衍将灯递给阿鱼,又叫垂文给摊主递上了五个铜板,“是我们占了老伯的便宜,多两文钱好补足了。”
摊主没有不要的道理,接了铜钱。此时又见阿鱼向前微微招手,“我姐姐、姐夫们来了。”摊主便探身一看,见来了两位娘子两位郎君,又拉客道:“不如叫那两位郎君来猜?”
众人一时皆笑起来,阿鱼对着摊主惭愧道:“那两位,也是三年前御街打马的绿衣郎。”
杜沅等人走近看他们面上笑颜,好奇道:“遇上了什么新鲜事?”
连怀衍上前解释了一遍,新来四人也是欢笑不能言,谭仲白脸皮薄,对着摊主拱拱手就要离开,众人便也离去,留了摊主在后边愕然,“六个进士?皆是亲戚不成?”
第 97 章 [VIP]
一行人离开那灯谜铺子后, 阿鱼想着杜沅、杜杙此时应是在樊楼,便问道:“二姐姐、四姐姐不是说去樊楼?”
杜沅点点头,“是要去樊楼,只是经过此处时觉得有趣, 下车来看看, 不曾想遇见了你们。”
杜杙也道:“车马都去了前面, 我们正是要赶过去的。”
“不如就在此观灯玩月。”阿鱼挽着杜杙的手摇摇, “年年都去樊楼, 也没个新鲜, 这中秋灯市咱们还是头一回逛。”
杜杙却伸出手指微微点了点她的额头,“姌姌叫奶娘抱着, 正在樊楼等我们,不去你侄女儿不要了?”
阿鱼连忙讨饶, “是我之前不知,二姐姐勿怪。”便目送她们离去,谭仲白、陈允之也同连怀衍等人一一告别了才走。
顾隽瞧着他们的背影,摇摇脑袋戏谑道:“所谓佳人才子,可是哪家也没有杜家的风光,女儿皆配了人中龙凤, 这样的,满东京也找不出第二家来。”
阿鱼知他无恶意,便只是笑笑,却听连怀衍道:“我杜家四个表妹的才情,满东京也是找不出第二家的。”
其余人闻言大笑, 看他眉宇之间颇有些骄傲, 明白他是想要炫耀, 阿鱼也是脸一红, 叫简夷看了个正着,心中揶揄道:我等便是将调侃之语说到唇焦舌敝,五姑娘也还是大大方方,如今道樾一句话,就叫五姑娘羞颜了。不过他这话却是只在心里说说,阿鱼终究是闺阁女子,不好胡闹玩笑。
连怀衍说完话也看向阿鱼,却被她酡颜含笑望着,心底慌张结了网,不知是什么虫兽在爬,瘙痒中生出难以克制的喜悦来。等余光瞥见了简夷调笑的目光,才正了面容,护着阿鱼到了灯市中逛了起来。
等皓魄高悬之时,栎郎在安秉舟怀中困顿得不行,父子俩跟扬波便要先行归家了,此时简钥也是有了困模样,抱着阿鱼说了几句话才肯离去,顾隽如今在京中还没有宅子,好在只是一人前来,仍是借住在简夷家中,便要同他一同离去,霎时间就只剩了阿鱼跟连怀衍。
她慨叹道:“难怪曲终人散四字听来凄凉,如今人流如织,不过是友人离去,便似热闹散尽了。 ”
连怀衍怕她坏了玩乐的兴致,忙应声道:“五表妹怎么忘了我?”
阿鱼本也不是悲伤,只是随口一叹罢了,听了耳边声音便笑了起来,“可不敢忘了表哥。”
连怀衍看她又开怀起来,便将剩下还有些什么有趣的都一一说来,“前方还有杂耍的,河灯也还不曾放,等看完杂耍、放了河灯我们便回去。”
阿鱼也向往起来,“我方才听路人说那杂耍艺人是口中能喷火的,这个我却是从未见过的。”
连怀衍便护着她走到了人群密集处,游人围了圈子看那正中艺人表演,连怀衍找到个位置就护着阿鱼在那处看,此时正中那壮汉却并非在表演喷火,而是手中各拿了一团焰火在耍着,不多时又扔在地上,成了地上星落,一片燎灿绚丽,观客莫不称奇,纷纷拿了铜钱打赏。
一会儿又出来一妇人,双手各一柄剑舞得曼妙,就在她舞剑之时先前那会玩火的壮汉端了不知何物出来,就在妇人静立的片刻将两只碗置于剑尖,便见那妇人双手一舞碗中就起了火,那碗也立于剑上不动弹,看客又是连连惊呼,自也少不了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