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看她气急,甚至咳了几声,掩嘴的帕子上隐隐有血迹,心急起来,欲叫太医送了她回宫,皇后抬手阻了,又问那几个嬷嬷,“她还曾做了什么孽?”

那几个嬷嬷互相看了一眼,还犹犹豫豫,官家此时便猛地一拍桌子,怒喝一声,“你等莫不是还当她有起复可能?”

几个嬷嬷急忙磕头,“不敢,不敢。”便将许贵妃所做之恶事尽数说来,小的如打骂宫人、偷送宫中之物到许家、将许青芷推下水诬陷他人等,大的诸如喂已逝那位公主吃大补之药致其虚火过旺生了大病、陈淑妃产后给她下红花、给官家下迷情之药等。

灵雨听得后怕,一阵恶心涌上来,朝雨忙拿了盂盆过来,官家此时却顾不上她,想到许氏之恶,因由就是自己太过纵容她了,对着皇后歉疚地看了一眼,皇后却不看他,听完就带了宫人离开,陈淑妃也告退而去,只是背影瞧着实在落寞,当年太医说她终生未能再有身孕,当时以为是天不顾她,原是人力所为……

灵雨却一直干呕不止,朝雨急着问她情形如何,却只听到她哭腔,“太恶心了,朝雨,这里太恶心了。”

官家听着耳侧之语,冷冷看着殿中跪着的人许久,“许氏赐死,尔等纵其犯下大错,近身者各杖五十,发配西京冷宫,终生为杂役,非近身者仗三十,罚去御花园中扫洒,终生不得近各宫伺候。”

便有内侍来拉着许贵妃身边的宫人跟伏岫下去,伏岫退去之前看了那年轻太医一眼,她湿痕藏了笑,额上血迹微干,那年轻太医也跟她对视,见她笑意也面上一红。犹记那年故里谩摘青梅时,晒了草药却分不清玉竹与白芨,也曾煎了白雪煮茶、窗下倚望残轮,后又千里万里,却在此寂寂宫花万簇中,脏与污和着白骨堆砌之所,见了故人。

▍作者有话说:

①《经验方》,我为剧情服务写得不严谨,不要瞎学哦,藜芦有毒的。

第 91 章 [VIP]

阿鱼在宫中养伤期间就听闻了许贵妃的死讯和许家的败落, 许父被人弹劾,直接被罢了官,带着家眷妻小回了乡,或许, 更多是杨家跟陈家的报复, 靠着卖女得来的恩荣, 想要延续, 就只能祭出下一个女儿, 可是许青芷不愿意被他们献出。

她想起那天自己清醒后看到那孩子, 虽还是小小一个,但是也是知道委屈的, 被推下湖,被摔在地上, 被亲姐姐拿来顶罪,怎么能不委屈。

阿鱼不知道自己这一计竟是直接将许贵妃击败,依她宫中人的脾性,随便什么计策都能斗倒她,倒是在自己来之前竟无一人动作,这也让她放心下来, 灵雨往后在宫中,应当不会也遭人算计。

养好伤后她便回杜家了,杜家诸人也知晓她在宫中受了伤,又加上了她受了宫中那一场风波,连氏也叫她在家静养了许多日才让她开始忙碌起来。

等她在再次开始帮着连氏管家时已是七月了, 杜家叫连氏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上手时也轻松, 因家中只剩她跟昔昭两个女孩, 昔昭上午又要上学,两人也没什么机会凑在一处玩,大多是她理完事后跟杜显、李霄两个玩玩,去鹿鸣院跟陆先生一起看看诗书文章,或也偶尔跟着文姨娘学学针线。

这日她才对好了六月的账本,雪柳就抱着个匣子走了进来,“姑娘,这是连家送来的。”

阿鱼叫她放在桌子上,自己则是起身活动了片刻才去看那匣子,“前几日二舅母不是才送了一盒珠花来,怎么今日又有。”她看向那匣子,纹样极为精美,上面还有个小旋锁,轻轻一拧就听得一声脆响,雪柳也好奇地看过来,便见匣子一打开就有一面铜镜升起来,左边也有一张小台子升起来,上面摆了一把梳子。

匣子里面的摆置也精巧,像是怕碰撞一般塞满了棉絮,有几方小盒子,阿鱼小心捡了出来,便闻见一阵香气,正是三盒不同的香料,又将棉絮捡出来,又见到了一只折扇,打开来看,题的是“似向东君、喜见故人来①”,阿鱼看这字迹便知是连怀衍从成都府送来的,掩下眼底欢喜继续捡了棉絮出来,又见一只纯金雕刻了五毒之物的小盒子,打开里面却没什么东西。再捡翻到一只绢花小钗,正是仿的桂花,还有一封书信。

雪柳一见就识趣出了门,阿鱼拿着信到窗边案上看了起来,信封上只有五个大字“吾念陶亲启”,阿鱼倒了一盏茶打开看了起来。

“五表妹芳鉴:别后月余,情犹耿耿。我已于六月十四抵成都府,一路泥泞山险,似见太白当年《蜀道难》。此间风情不同,锦绣虽不胜东京却也繁盛。我考民情时闻知此地有十二月市,正月灯二月花,三蚕四锦五月扇,六月卖香,七月七宝琳琅,八月桂花九月药,十月卖酒,十一月探梅,十二月换桃符②。

听来新鲜,我来时恰遇香市之盛时,慌忙挑选也只见了这三方香料,五表妹若是还欢喜,来信时务必告知。我思及五表妹接到信时当是七夕时节,又提前询了一方小盒,愿五表妹乞巧之夜得巧。这只折扇是五月扇市所留,唯空白一片,衙中小吏随意买来,是日东君高悬,蜀地炎热,我执扇看公文,却忆当日一别,只残灯孤月,当时恨东君不在,叫我往后念起无凭,而今见东君,正记你颦笑……

……自亲理稼穑,别有意趣,若得了瓜果,当想法子寄回与你。落墨仓卒,书不尽意,念念。”

阿鱼看他这一封书信净是些杂事,似是安慰自己第一遍没记住,又看了第二遍,过了许久雁影推门进来之时便见她斜倚在桌案上,案上摆了些蜜饯点心,她正一边饮茶吃点心一边看信。“姑娘,这是何人的书信?”

阿鱼对她一笑,将书信折了放在一边,“怀衍表哥写的。”

“可要回信?”雁影看她笑得开怀,不去戳穿她心事,将桌上收拾好了就预备来为她研磨。

阿鱼摇摇头,“此时不急,先将那些账册送回各处去。”

雁影便应下,叫了雪柳、敛秋来将账册抱上,带着她们往各处送去,出门之前又想到了连氏的吩咐,“姑娘,太太说叫了牙婆明日送一批人进来,叫您也去挑挑,跟大太太还有太太学着怎么挑人。”

“我知道了,你去吧!”阿鱼送她们三个出了门,又回屋去翻找了起来。

是夜,孤轮幽光伴着几颗寒星,微风清和,纳来新凉,小轩窗下,阿鱼披了件衫子在给连怀衍回信。

“表哥台鉴:得书欣然,旷若复面。今日七月初五,方理了几本帐,欲去同先生把盏,却得了鸿雁一书。欣闻成都府十二月市,心向往之,香料、小盒皆合宜,东京新凉,折扇失了良辰,明年暑时再用……

东京风物于表哥并不新鲜,遂叫雁影拟了几张菜谱,又念表哥翻看公文当要批复,再寄宣笔与你……后日乞巧,我欲戴了桂花载酒,再看明月攀檐牙,两地亦是一时。山水千里,不胜依依,珍重。”

雁影看她写好了信,便去一边帮她晾墨,待墨干后才将信纸封好,将阿鱼找出来的那些物什同书信一起装在了一方匣子里,“明日便送去连家吗?”

“送去吧,不知二舅母何时寄去成都府,免得误了时辰。”

雁影便将匣子放到一边,过来伺候着阿鱼歇下。

屋中灯暗,阿鱼看着她剪了烛花,笑道:“那日祖母跟我说起你的婚配,跟你提了两次你总是不愿谈,今日太太也明里暗里地劝我,说你到了年纪,该要婚配的,免得惹人闲话,你便同我说说吧,总不能要你在我身边做个姑子。”

“姑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雁影靠着床沿坐下,小心理着阿鱼的头发,“姑娘看浓墨姐姐在府里面体面至极了,沈二郎还在外头做着生意,这样的人家也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浓墨姐姐跟沈二郎若是有什么争执的,老夫人跟老太爷不也还是叫她忍了。还有熏月姐姐,也是时常为了刘大郎容忍,她们二人这样的体面,受了委屈也要咽下,奴婢能跟在姑娘身边,就已经足够了,平日里喝喝茶看看花,普通人家的姑娘也是没有这样顺遂的。”

阿鱼看她笑容明亮,也跟着笑起来,“我进府以来若非有你,不知道会坏了多少事,我拿你是当姐妹看的,你要是真无心,我便跟太太还有祖母说想留你两年,好叫你跟我到连家去,等我能做主了,就任你逍遥。”

雁影便感激地对她笑道:“奴婢小时候就被父母卖了,现在连他们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只记得家在一条河边,连什么地名也说不出来。有幸跟了姑娘,才叫奴婢也有了几分好样子,若是往后能在姑娘身边做个气派的嬷嬷,倒也不枉了。”

她说得诚挚,阿鱼便也顺着她说下来,等一封月牙上了中天,屋里才是静了下来。

翌日午后,连氏叫了阿鱼去昉砚斋中,阿鱼方一进去就见院中熙攘,站了许多年龄各异的女孩子,随意打量了一眼便走进屋中去,“太太,五姑娘来了?”

连氏还在净手,阿鱼看到一边残羹,就知她才刚用了午膳,果然连氏见她进来就问道:“可是用过午膳了?”

“吃过了的。”阿鱼从紫烟手里拿过帕子,为连氏擦手,“太太今日午膳怎么用得这么晚?”

“你族叔从平江遣了人过来,我同他说话说得晚了些。”

阿鱼为她擦好手又扶着她出去,“平江可是有事?”

“不算什么大事,说是遇了水匪,族里粮船折了几只,在平江府找不到那伙水匪踪迹,恐那伙水匪顺着汴河流进了东京,他们也去衙门说了,但是衙门里头并不当回事,想叫咱们去衙门里说说。”

“此事族叔担心得有道理,如今水匪猖狂,先前就听说在汴河入口有商船被劫,必要衙门重视。”

连氏由她扶着在院中坐下,拍拍她的手道:“我已经叫人去衙门里说过了,此事我等女眷担心也是无用,你且忙好眼前的事。”

阿鱼乖乖应下,在她身边坐下来,就听连氏叫牙婆将带来的女孩子一一介绍来,等她说完连氏就一一问了话,似是看中了几个,又叫阿鱼挑。

阿鱼一直留意着连氏的神色,便猜测着挑了几个女孩子,连氏见了果然点头,“我也觉着这几个不错的,叫你来是想着你身边只有雁影一个贴身的,雪柳、敛秋你也用了几年,往后都是要带出门的,只是还不够,除了你三姐姐进宫只带了朝雨、轻尘两个,你二姐姐、四姐姐都是带了七八个丫鬟去的,还不算陪房这些,今日你就只管挑你中意的。”

阿鱼有些娇羞地低了眉,“等太太先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