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便叫她们都落座,皇后又询问发生了何事,灵雨却是难受得不能提及,皇后又问了朝雨,朝雨才一一说了,皇后跟陈淑妃听了俱是惊恐,此时内侍又拿了医案进来,近几日取了藜芦的便只有许贵妃宫中,且时间凑巧,正是昨日午时。

许贵妃跟宫人们过来之时便心中忐忑,莫非是事情败露,那丫头并未中毒,她身边一个宫人道:“娘子不要急,咱们这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实在不行,叫青芷姑娘担了罚,官家喜爱她,定不会有事。”

许贵妃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瑟瑟发抖的许青芷,狠下心点了点头。

她们甫一进庆宁宫大殿,见到如此阵仗,自然惊吓,许贵妃一看怎么还不明白,就想如身边宫女所说,叫许青芷担责,“官家唤妾来可是有事?”

“你做的什么事,还要朕提起不成?”官家说着将荷包跟医案扔到她面前,许贵妃却还想狡辩,“这是什么?”

皇后却容不得她装傻充愣,喝道:“还想装傻,这荷包可是你宫中出去的?”灵雨看她动怒,怕她伤了精气神,急忙为她顺气,“圣人不要动气,免得伤了身子。”皇后闻言才朝她温和地点点头,示意她无事。

许贵妃将荷包拎起来,“倒是有些印象,不过上个月就给青芷拿着玩了,妾身已经许久未见了。”

众人不妨她竟如此恶毒,竟妄图将罪责推到一个十岁孩子身上,官家本还对她存着一丝旧情,此刻也荡然无存了,看着她那张美艳的面庞只觉蛇蝎可怖,“青芷一个孩子,懂些什么?她能指使你身边的人去太医院取药?”

“什么药?昨日是让伏岫去太医院取了些药,不过是近日风痰。”她说着便惊恐地看向了身后的妹妹,“莫不是青芷将妾没吃完的药,胡乱拿来玩了?”

许青芷在她身后抖得更厉害了,官家看她这无赖样子,便叫轻尘来跟她对峙,轻尘跪在地上诉说道:“昨日贵妃经过御花园时,听到了五姑娘说回家之后要叫计相跟杜给中参贵妃一本,此事贵妃可还记得?”

“这些许小事,我自是不会挂怀的。”

皇后却不顾及她无赖与否,不等轻尘对峙,直接问道:“五姑娘如今卧床,正是因这荷包中药粉所致,你若说与你无关,便是青芷要故意害五姑娘?”

许青芷自然不会应下,眼泪汪汪地扑在地上连连磕头,“官家,圣人,不是我,我不知道。”

灵雨忙叫朝雨将她拉起来,谁知许贵妃竟是扑向了许青芷,哭诉道:“妹妹,你竟是为了姐姐肯做到这般,你是不是也觉得五姑娘太跋扈了?想为姐姐出气?”

不等许青芷反应过来,她就对着官家哭起来,“说是不挂怀,妾也不是不伤心的,五姑娘昨日说什么杜家清贵,手指缝里透出去的都够许家人进几十趟宫了,这样的侮辱,青芷听了难受也是常事,她不过是心疼妾罢了,官家千万莫要责怪她。”

“什么侮辱?我妹妹说的难道不是实话?”灵雨撑着宫人的手站起来看向她,眸中尽是冷光,“杜家清贵难道不真?你许家进宫讨要难道不真?杜家江南望族,累世书香,祖上出了四任宰相,我大伯掌管三司、我外祖父同宰相共掌执宰,这难道不清?运河上的粮船杜家占了大半,平江十条街杜家就有三条,怎么,手指缝里透出去的不够你许家用?”

她从未如此盛气凌人,又惯来是个温柔人,倒教许贵妃一怔,又听她冷笑一声,“可笑的是,杜家年年救济灾民,我大伯、父亲上任都是自己掏钱为百姓立命,竟叫这等阿谀之辈拿来并提。你不肯认罪也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妹妹今日为你所伤,宫里治不了你的罪,大理寺能治。”

官家看她气成这样,忙叫人将她拉来坐下,温声安抚着,“没人不治她的罪,你先别动怒了。”

一边陈淑妃却是心底诧异,虽早就知道杜家富贵,未料今日听闻竟还超出了自己所想,再看皇后跟官家的神情态度,显然是十分清楚的,且看官家那模样,或许还因着德妃这高贵更爱她几分。

▍作者有话说:

①金代张子和《儒门事亲》;②这里不是药方记的,我瞎说的,别当真。

第 90 章 [VIP]

许贵妃也为她气势所震慑, 口中嗫嚅几下,才讷讷道:“官家,妾是冤枉的,杜家这样清贵, 妾怎敢……”

“朕无心听你扯谎。”官家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看向她身边宫人, “此事实情, 尔等若不言来, 统统送去大理寺问审。”

听了这话, 许贵妃身后宫人果有动摇的,就有一个嬷嬷跪上前来, “禀官家、圣人,此事确是贵妃所谋, 但是奴婢等毫不知情,这两日都是伏岫同贵妃同进同出的。”

皇后便看向伏岫,正是先前在许贵妃身边说将罪责推给许青芷的宫女,她看到皇后目光却不敢言,只跪在地上不停颤抖,不时看向许贵妃, 许贵妃看了官家态度怎会不知事情已是败露,却还想将许青芷拿来担责,“官家,都是青芷跟伏岫商量的,定是伏岫撺掇的青芷, 妾毫不知情啊。”

这下便是宫人们都对她鄙夷了起来, 内间的几位太医也啧啧称奇, 一个年轻太医在里面听得惶恐, 听到许贵妃说到了伏岫的名字,便捏拳作想了片刻,推门走了出去跪下,“官家,圣人,昨日伏岫说是来太医院时,特意叫臣将粉末撵得细些,好和了郁金粉治风痰。臣与伏岫是同乡,知道伏岫的性情,若无人指使,她定不敢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伏岫却是没料到他会在此,听他为自己说话不由怔愣起来。

官家自是不信许贵妃的说辞,看向伏岫,要她说实话。

伏岫便畏惧地看了许贵妃一眼,皇后看到她神情,许诺道:“你只管说来,她不敢拿你如何。”

她这才向前跪了几步,正欲开口许贵妃就要扑过来厮打她,皇后便叫内侍制住许贵妃,将她的嘴堵上。

伏岫见此仿佛才安心了一些,老实交待道:“昨日奴婢等人跟贵妃确是在御花园中遇见了杜家五姑娘,轻尘姐姐那番话也是真的,贵妃本是要带了青芷姑娘去找官家,听到杜家五姑娘的话似是心慌了一般,带着奴婢们回去了。平日奴婢并不受贵妃重用,只是奴婢刚好昨日早上也摔了,右手胳膊上有了擦伤,去太医院求了些药回来之后,奴婢还跟殿里的妹妹玩笑,说奴婢同杜家姑娘用的是一样的药,说太医叫奴婢忌讳那些药物根本就拿不到,想要毒自己都没法子,这话竟叫贵妃听了去。”

“遇见杜家五姑娘回去之后贵妃就将奴婢叫到一边,问奴婢什么药跟正在用的药相反,奴婢便如实交代了,她便要奴婢想个法子要上些藜芦来。那时不知贵妃的意图为何,还当是奴婢做错了事,贵妃要罚奴婢。贵妃又问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人服用了藜芦,奴婢不敢言,说叫贵妃请嬷嬷们来商量,贵妃却说此事不可叫旁人知晓,警告奴婢若是不肯说就立马将奴婢扔下井去,奴婢害怕,想到少时在家中是种过药材的,那时会用纱袋装了驱虫粉,不到半日就能漏光,药粉皆能为蛇虫所吸入,贵妃一听就叫奴婢去太医院取药。”

“奴婢取药回来之后,贵妃就叫奴婢找了许多荷包来,皆不如意,又叫奴婢新用轻纱做一个,将药粉填进去。那荷包就叫贵妃拿走了,奴婢这两日因害怕贵妇会用那荷包惩罚奴婢,一直都不曾服药,如今伤口已是……”她说着就将夏衫袖子撸起,离得近的一看,果真是溃烂了,如她所言,便是对贵妃行事目的不知情的。

官家又叫许青芷说话,便听她抽抽噎噎地道:“姐姐将荷包给我,叫我去找五姑娘玩,拿荷包给她赔礼道歉,我后来看到五姑娘就同她说了会儿话,走的时候就把荷包给她了。”

这话一说,众人就都明白了,皇后冷笑一声,“平日看她是个跋扈莽撞的,今日这事看她细心还高看了她一眼,原来是逼着下头人出的法子。”说完叫内侍拔掉堵她嘴的手帕,“你还有何话……”

“是这贱婢害我,是她拉着我说她有法子毒了杜家五姑娘。”许贵妃目眦尽裂,一边想挣脱又一边对着伏岫怒吼,“主意全都是她出的。”

“官家、圣人明鉴,奴婢与五姑娘素来无怨,昨日还是头一次见到她,怎么会去害她。”伏岫也不住磕头,抬头之时还隐隐见到额头血迹,显是磕得狠了。

众人想到先前许贵妃还试图叫许青芷担罪,自然不信她,皇后叫人将伏岫拉住,许贵妃还在一边狂怒,皇后便看了官家一眼,官家对许贵妃已是厌恶至极,沉声道:“拟草诏,许氏无德,心思恶毒,先害皇子、诬陷嫔妃,后毒害大臣家眷,夺封号,贬为庶人,即夜将草诏送去中书门下。”

当即有两个内侍领命离开,许贵妃听到对自己的处置还不敢相信,还要争辩几句,官家就挥手叫人将她拖下去了,看到一边的许青芷及伏岫,又叫人连夜将许青芷送回家去,许青芷抬起头请求道:“官家,我想看看五姑娘,都是我害了她,我想跟她道歉。”

官家允她去,灵雨看着她背影踉跄,便觉她也十分可怜,“青芷,你不要自责,这事你也是无辜的。”

许青芷回头对她一拜,脸上泪痕都还未干,瞬间又号啕起来,“谢谢杜娘子,那日是我害得五姑娘受伤的,五姑娘还怕我受伤伸手护着我,是我对不起五姑娘。”

灵雨叫轻尘安慰好她再带进去看阿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了哭声出殿去,殿上还跪着伏岫跟那太医,还有许贵妃身边亲近的许多宫人,官家看了皇后一眼让她处置,皇后看着伏岫的伤口也是不忍,“伏岫虽是不知情,不过仍有错,便罚二十大板,往后去御花园中扫洒,其余宫人,照样回许氏身边,她虽为庶人,往日你等不知劝诫她,如今她如何你们自也该如何。”

就有两个嬷嬷跪上前来要揭发许贵妃,灵雨却不想再听,“官家、圣人审问就是,妾去看看阿鱼。”

官家也不愿听,皇后见此便道:“她之罪孽,一一答来。”

有个嬷嬷立马就喊道:“圣人的病症,跟贵妃相关。”

这犹如一声惊雷,叫殿中人皆结舌无言,皇后却一时惊疑过甚隐隐要背过气去了,灵雨忙叫太医过来,好不容易才稳定了下来,官家虽对皇后无情,却难以忍受有人谋害中宫,额上暴了青筋,“如实说来!”

灵雨在一边为皇后顺气,她心中是期盼杨皇后能够长久活下去的,她实在太苦,刚出生就有弱症,因为身份贵重被选为皇后,官家却不喜她,在这寂寞宫闱还能如何,如今沉疴,族中却送了女孩子进来,大有她一去便请官家立杨氏女为后之意。便期待那嬷嬷能说出所以然来,若是下毒总该有解药。

“两年前贵妃滑胎,便疑心是圣人所为,恰值圣人调养之际,贵妃便称自己也要调养,向太医院要了同一副方子,知道了圣人是要调养虚热之症,便每日用桃仁、红花、大黄等燥热之物熬了汤饮奉给圣人,每次量都细微,圣人身边医女察觉不到,但是日久,故而导致了圣人病症更甚,甚至沉疴难起。”

杨皇后素来是个温和柔善的,那年看她滑胎之后人乖觉了些,还日日奉来汤饮,谁知她如此大胆,“她滑胎分明是她自己不慎,非要穿了外头进献的玉石屐。难怪难怪,太医都惊奇我身上虚热更甚,我还当自己就是早亡之命,原是她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