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叫此市如星河,桂子清香在这深夜里也显得寂冷了几分,又有凉风,阿鱼刚出了楼便觉得寒意逼来,看到前方不远简夷怀里抱着沉睡的女儿,旁边王初和正在解丈夫的披风,似要解了盖在女儿的身上,身边却不见安秉舟跟连怀衍,应是先走了。

阿鱼便跟连氏说了几句话,带上雁影走了过去,“初和姐姐,简郎君。”

王初和见她过来也笑着跟她见礼,“陶妹妹也要回去了?”

阿鱼点点头,问道:“不知道姐姐跟郎君可有带了车马来?此时虽还热闹,但是毕竟深夜,若是未早备了车马,便叫我家的马车送二位回去。”阿鱼观他二人气度,不似普通人家,这才有此一问。

王初和笑着谢过她好意,“备了的,应是片刻就来了,陶妹妹有心了。”

阿鱼这才放下心来,又将雁影手里的灯递给她,“这圆月灯拿给钥儿玩,回去挂在她床头,明早起来保管她惊喜得很。”方才小女孩在杜家阁子里玩耍时就格外喜爱这盏灯,王初和抱她走时阿鱼本想将灯给她,只是当时杜贺生等人回来了,她又想知道姐姐的近况,这才没给了她,如今下来看见了正好。

王初和有些感动,还是推拒道:“这灯是你们猜了谜赢来的,怎么就给了她,不妥。”

“家中扎了不少花灯的,姐姐收下吧,我家还等我回去呢,不好在这里耽搁了。”说着将灯递到她手上就带着雁影小跑回去。

“唉,陶妹妹……”王初和没拉住她,看着她背影感叹道:“这杜家五姑娘真是玲珑心肠一个,钥儿在他们阁子里玩耍的时候就爱这灯得很,我抱她走的时候她还舍不得。”

简夷将怀中女儿搂得紧了些,也笑道:“难怪怀衍跟我说他这表妹事事谨慎,从不肯得罪一人,你看她岂止是不得罪,简直就是处处皆叫人满意得很,难怪她一个义女,杜府却能如此看重。”

王初和嗔他一眼,颇为不赞同,觉得他这话是在说阿鱼处处讨好,看着远去的杜家马车道:“我看杜家几个长辈都是再仁善不过的,五姑娘也是遇着了这一家,要是其他家,恐怕也是难说得很。”她这话是因为想到了阁子中连家两位长辈和连家几个姑娘,虽说话也是和善的,却总是不如杜家诸人氛围和睦。

此时简家的马车正好过来了,夫妻二人便护着女儿上了马车,简夷怀中的简钥被这些动静闹醒,才在马车上坐稳就迷糊着睁开了眼,朦胧间看到了一盏圆月灯,稍稍清醒过来,伸了只小短手越过父亲的肩膀去捞灯,“娘,灯。”

王初和便将灯举高一些叫她看,又听女儿奶声奶气问道:“娘,哪里来的灯?”“嫦娥见我们钥儿乖,特意送给钥儿的。”

简钥就“咯咯”笑了起来,要从父亲怀中下来,“娘,是哪个嫦娥?那个柑子衣服的还是葡萄衣服的?”

这叫她父母俱笑出声来,王初和知道她问的是穿缃色褙子的还是穿绛紫衫子的,跟丈夫道:“这孩子竟还知道看那阁子里最好看的两个。”

她又捏捏女儿的鼻子,“是那个穿柑子衣服的,钥儿怎么知道的?”

简钥从简夷怀中出来,又滑进母亲怀里依偎着,细声道:“我只知道这两个嫦娥。”

简夷大笑,猜想她是看了些嫦娥飞天画,只当好看的就是嫦娥了,“我钥儿这鉴美眼光还是好的。”

“这哪里还用什么鉴美眼光,她二人站在人群中一眼就出彩得很,我甫一进去,看五六个姑娘笑盈盈地看着我们,眼里也只有她两个。”王初和回忆了一下,又道:“她家四姑娘着实美艳非凡,竟是个谢道韫一般的人物,我跟她们坐在一处,就听她接连咏了几首词来。五姑娘才情如何倒是不知,只是为人真真讨喜得很,连四郎可有跟你提起过她才情如何?”

简夷摇摇头,“怀衍少有提及家中女眷,何况只是表亲,不过他倒是说起过杜家学风好,男女皆要读书,这次他从平江府回来,邀我们跟杜家两个郎君出去,论起试题时,杜二郎还说他的文论做得还不如他五妹妹,想来五姑娘才情也是不错的。”

王初和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又觉得自己跟丈夫讨论别人不好,便不再问,一边简钥却是玩着灯口里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便又逗起女儿来,说在樊楼里看见的不是真正的嫦娥,简钥又不懂了,问起来什么才是嫦娥,童言童语十分天真可爱,叫这辆马车一路载了欢声笑语回去。

今夜本该一切和乐,连家却并非如此,等连景明等人回家时,迎接他们的正是府中的一片混乱。

第 56 章 [VIP]

连家并不处于闹市中, 反而近郊野,因连学林儿子生得多,光嫡妻就给他生了前头两个嫡子和最小的女儿,后面又纳了多房姨娘, 又生了六个儿子。

这八个儿子也并非个个都有出息, 只有长子连景尧跟二子连景明二人考中了进士, 其余儿子或为家族经商, 或考了明经谋了低微官职, 如今长子外任, 其余皆在京中。

连学林便拒了官家赏住的一套小宅子,在近郊处建了个大宅, 从外看去只觉辉煌气派得很,中秋夜连景明等人回来之时见到的便是一派混乱景象, 下人们要不倚着墙说话,要不就是在庭中奔忙,又听到内院阵阵喧哗之声,见到家中主子回来也不曾有人上前迎接,连大太太拉住一个下人问她府中发生了何事,才知道竟是连学林的一房姨娘离世了。

“大太太, 楼姨奶奶不知何故,在荷塘里……等捞出来人已经没气了。”这小丫鬟战战兢兢回道。

连家众太太闻言无不惊讶,连大太太又问何时发生的,“二更左右。”

连大太太闻言震怒,“如此大事, 怎没人去樊楼通知一声?”这小丫鬟却答不出, 她不过是外院一个粗使丫头, 哪里知道这些, 连大太太看她样子也知道自己的话是为难了她,便摆手放她离开。

连景明听到父亲这房姨娘离世之时心头也是惊讶震撼,因楼氏在连学林的妾室中是最受宠爱的,虽不曾诞下子嗣,但是也跟了连学林三十余年,他母亲当年去世之后就是楼氏管着家,家里面还一派和谐,后来才分了几房人一同管理,想到楼氏在府中的地位,连景明便对连大太太道:“父亲如今还在宫中,此事大嫂还得仔细着处办。”在他看来,这些人中也只有连大太太堪能管事了。

连大太太对他点点头,便带着妯娌们进了内院,连景明则漏夜前去宫门等着父亲出来,好及时告知他噩耗。

进了内院连大太太顿觉头疼,楼氏的尸体竟还在荷塘边摆放着,身上只覆了一张草席,府里几个管事皆不见人影,旁边只有一群杂役打着火把,楼氏身边一个小丫鬟在跪哭。

“府里面的管事去了哪里?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人前去通知一声?”

园子里面众人听得连大太太的一声吼皆吓得不敢言,只有那跪在楼氏身边的小丫鬟上前来哭道:“大太太,您要给我们姨奶奶做主啊!姨奶奶是被人害了的,我回去拿盏灯笼的功夫,姨奶奶怎么会落水……”

连大太太叫人扶起她,她知道这丫头跟楼氏感情深,楼氏无儿无女,拿这孩子是当半个女儿看待的,“巧夏,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先把楼姨奶奶的……先把她安置好,叫她在此处冷落才是大罪过。”

巧夏这才冷静了些,连大太太便叫杂役将楼氏的遗体搬到楼氏的院子里去,叫巧夏跟楼氏院里的丫鬟们守看着,又命人去大相国寺请师父来,嘱咐连二太太跟连三太太带下人去布置灵堂,叫其余妯娌跟家里的姑娘该回院的回院,不要在此多晃悠。

交代好一切她又问了园中杂役:“怎么府中一个管事也不在此处?夏姨奶奶呢?怎么不见她人在此?”

有个杂役上前回答道:“回大太太,管事们都被夏姨奶奶叫去了,当时楼姨奶奶出事夏姨奶奶也过来了的,后面她便将管事们叫去了她院中,说要亲自查办此事。”

连大太太一听便皱起了眉,如今府中夏氏跟她,还有二太太一起管事,四太太从旁协助,但实则大权都在夏氏那里,自己是看不惯府中各般做派敷衍管着,只等连大老爷调任就带了家小同去,二太太心思又不着重在管家上,四老爷又是夏氏所出,这么一看,可不就是夏氏一人掌权。

只是此事事关楼氏,楼氏虽是做小的,可是家里面两个嫡出的老爷跟嫁到杜家的连氏都是尊敬她的,连学林也十分宠爱她。

尽管不断有新人,但是楼氏终究不一样,连学林当年连着被贬谪了庆州和荆门,身边就只有楼氏一人,楼氏怀着的几个孩子都是外任时因颠沛流离才流了的,数年来在府中名声又好,故此事绝不能荒唐草率地结了。

她遂带了人到夏氏院中去,刚到院外就见里头灯影憧憧,还有几声欢笑,心里边一时间又气又恨。

夏氏见连大太太进来笑道:“大太太怎么来了?”府中管事却不似她这般轻松,看到连大太太忙站了起来,连大太太冷冷道:“我不来怎么知道姨娘跟几个管事有这么好的雅兴在此谈天说笑,出了这么大的事,竟也没个人去樊楼通知我们一声。”

一个管事正要回答就叫夏氏拦了,便听她道:“大太太别这么大的火气,姨娘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跟姑奶奶出去赏月玩耍,自然当玩个尽兴才是,府里有我看着能出什么事?”

连大太太又是一声冷笑,“楼姨娘的尸身就横在荷塘边上,这就是姨娘的说的能出什么事?”说完就扫视几个管事一眼,复又径直走了出去,“还能走动的,跟着我去办理楼姨奶奶的丧事,那等子谄谀取容的尽管留下。”

夏氏看着屋里几个管事皆走了出去,心中火烧得紧,斥道:“大太太,我总归是长辈,你直接带走了人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连大太太闻言脚步一顿,回头道:“正是因为姨娘您是长辈,若叫您来处理这等事情岂不是误了您休息?您且歇下吧,但愿姨娘梦中见了楼姨娘的身影不要害怕才是。”

夏氏叫她的话吓得身子一抖,等反应过来了人都已经出去了,便对身边婆子抱怨道:“又不是我害的楼姨娘,她自己失足落水死了,来我梦里做什么,我好心想叫她们玩个畅快,反而怨起我来了。”

她身边的婆子附和着她说话,不过也还是劝了几句,“只是姨奶奶让楼姨奶奶尸身停置在荷塘边这事,确实容易落人指摘。”

夏氏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楼氏落水蹊跷得很,她无事从不踏出院门半步,今日我好心叫府里几个姨奶奶来园子里赏月,只她未到,等我们皆回去了又闻她落水了,不管她是真失足还是遭人害了,老太爷无论如何都是会怨到我头上来的,甚至还会怀疑是我害了她,我叫人不安置她,就是要做得明显些,叫人以为我因嫉妒她在出恶气,虽是名声不好了些,但是嫌疑总算小了,只要不叫老太爷厌弃,管家权力只要还在我手中,我就能多为四老爷打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