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笑笑,杜老太爷便从寺丞那里拿了诗过来,对堂外百姓道:“何人读过书?来解解这诗。”

寺丞正要阻止,便见人群中一个儒生走了出来,拿过诗,向寺丞请道:“见过寺丞,我乃应天书院的先生,此来京师探视学生,见此间喧哗才来一观,不识得堂上任何人,不知我可解否?”

寺丞应允,老太爷便说道:“我杜家有一鹿鸣院,中有两处学堂,一处给家中郎君读书,一处专门教导家中姑娘,又有藏书阁一间,这位沈姑娘去了我家,先是胡闹非要去鹿鸣院中闲逛,打断先生授课,后是进了藏书阁,欺辱我杜家姑娘,叫她们作诗来听,家中女孩不肯,她便说安平郡王府如何如何,县主如何如何,我孙女听着讽刺,故作此诗来讽她,这位先生,请解。”

那儒生已经看完了诗,听了老太爷说的背景,于他而言这诗已是极为简单,但是顾及到堂外百姓,便朗声念道:“诗为‘皇都轩冕生春草,清池碧影涨秋声。秋风横波仙家寿,雨载蛙声处处鸣’,这诗说的是东京城中有诸多官位爵禄显贵之人,有依附他们的人靠着他们渐渐出了头。有一户人家显贵非凡,便有那些依附他们的人如同青蛙一般到处鸣叫,把别人家的风光当作自己家的。”

堂外百姓听了哄堂而笑,沈瑶便做了一副柔弱之态要倒下,杜老夫人此时便道:“先前我当他们家是真心祝贺,不料只是去求我家长子提携,我家自然不应,未料人家早已经攀附了安平郡王府,去我们家不过求个稳妥。”

沈太太又是满脸惊恐地摇头,她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向来对丈夫和儿子唯命是从,沈忱此时被寺丞叫人押住,使不得眼色,老太爷又道:“此诗我孙女作完就来我书房请罪,说不该得罪客人,我叫她在我书房写来,当时沈太太跟沈郎君就在我处做客,我家夫人看了此诗就扔向他们,好叫他们反省,不料竟被这小人拿来攀扯。”

沈忱阴笑道:“老太爷,你们一家人,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跟我娘那日根本没有去你那处,如何从老夫人那里拿到诗?”

阿鱼便笑道:“如此确实不能叫人十分信服,当时藏书阁中还有其他家的女眷也在,只不过算来都是我们家的亲戚,恐怕你也有得说,我便问问沈瑶好了。”

沈忱打断她,“她身子……”

“我管她身子如何,她欺辱我在先,做假证在后,我问她怎么了?你怕她说真话?”阿鱼忍痛斥骂一声,又问寺丞:“请问寺丞,民女可否询问?”

寺丞沉默片刻,才道:“原先并无此规矩,但此事关乎名节,允你询问。”堂外百姓便喝彩起来,他们正看得过瘾呢。

阿鱼便问向沈瑶:“沈瑶,你在我家园中说要去鹿鸣院,可有此事。”“没有。”

“你在鹿鸣院说不过如此,有没有?”“没有。”

阿鱼越问越急,“你可有说过杜家不如安平郡王府?”“没有。”“你可有说杜家姑娘不过如此?”“未曾。”……

沈瑶被问着问着就要装晕,一边沈太太额上冒了汗珠,跟沈瑶挨在一起十分紧张,阿鱼便道:“哎呀沈太太,沈瑶要晕倒了。”

沈太太急忙伸手去扶她,听到耳边一声“沈太太在松鹤堂里接到这诗的时候看懂了吗?”“我哪看得懂,交给忱儿看的,他……”

这下堂外百姓就哗然起来,沈太太才明白自己被套话了,脸色苍白,无措地看着沈忱,他听到连氏的话便露了颓势,寺丞不料这杜家姑娘竟然也会些审讯手段,此时喝道:“沈忱,你还不如实招来!”

沈忱却是瘫坐在地,口中挣扎道:“这不算,分明就是他杜家欺人。”

老太爷便骂道:“你这卑劣小人,若非我家证据确凿,就要叫你得逞。”

寺丞又问沈太太,诗究竟是从何而来,她嗫嚅不能语,叫寺丞一方惊堂木拍了才吓得跪下,道:“是老夫人给我的。”

他又问堂下二人可有辩驳,二人无言。

堂外百姓看得也兴起,纷纷骂起沈忱跟赵越来,寺丞叫了此时拍了惊堂木,便给二人定罪,赵越尚有不服,寺丞却不理会他,说道:“今赵越、沈忱二人犯斗杀伤二桩,按律仗八十、流三千里。”

沈太太急忙跪下扑到老夫人脚下,“姑母,姑母,你放过忱儿吧。”此时沈瑶也慌乱起来,也要跟着请求,叫杜家下人拉开,老夫人全然不理。

▍作者有话说:

①《宋刑统》,宋朝除了紧急事务,骑马要是伤了人,不是简单赔钱就好的,有个著名案件就是朱熹处置“飙马”伤人的官二代。

第 42 章 [VIP]

从大理寺回家的路上老夫人还十分自责, 就想跟阿鱼一辆马车照看她,阿鱼勉强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了老夫人的手笑道:“祖母何须如此,他们一家人贪心又心思险恶, 经此一事叫您认清了他们, 才是这桩官司最大的幸事。”

老太爷在一边也道:“五丫头说得对, 千日防贼总有疏忽的, 灭了他贼心才是正理。”

杜杙也劝道:“祖母您今日奔波来此已是疲倦了, 我看顾五妹妹就是。”她这几天都没找到机会跟阿鱼独处, 心中不安甚多,今日正好把话都说明白, 只因她心中,对阿鱼的做法太过惊讶, 这几日都没能想到她怎么会想出这个法子。

等上了马车,杜杙就叫雁影跟绣云坐在马车外面,阿鱼便明白了杜杙是要做什么,笑道:“我跟四姐姐已经有两个秘密要守了。”

杜杙知道她说的另一事是她们撞破银珠跟杜贺生自荐枕席的事,向她靠近几分,小心看了她伤口处才怨道:“那是什么事?如今又是什么事?你还有心思笑。”

“四姐姐莫不是觉得我恶毒了吧。”阿鱼浅笑看她。

谁料杜杙却是气得转身, “你这不知好歹的,你那日行事如此凶险,我怎么不知你是为了挽救我们的清誉,你竟如此猜测我。”

阿鱼用没伤的那只手拉拉她衣摆,讨好笑道:“四姐姐莫气了, 是我说错话了。”杜杙便转过身来, 只是眼里还是埋怨, 阿鱼又道:“四姐姐, 那日园中女眷虽不算多,但是总有那等好事之人爱嚼口舌,一传十十传百,这赵越是个男女不忌的腌臜人,跟他扯上半点关系,我们杜家女眷的声誉就毁了,倒不如借他那些破烂事,一了百了下了狠手,外人说起来只会可怜我。”

杜杙这才将埋怨化作担忧,盯着她伤口道:“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安平郡王世子毕竟是宗亲,万一审理之时遇到昏庸的,判他无罪可怎么办?”

阿鱼拍拍她的手臂,“四姐姐,虽说人人都恨狗仗人势,但大多恨的,不过是这势他们仗不了,可是我能仗的,除了杜家,还有连家,甚至是严家,这样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抓住?就算那日我们侥幸躲过了,往后他们还会继续行事,不如斩草除根。”

杜杙不可避免也点了头,阿鱼又道:“那日他纵马伤了杜家护卫,我就叫雁影出去打听了,这安平郡王府横行东京,仗着宗亲身份欺压百姓,早叫官家厌弃了,今年年初京中又传官家重新宠信起了安平郡王,那又怎么样呢?官家厌弃过一次就会厌弃第二次,我不过是让这厌弃来得早些。至于沈忱,他先引了赵越进来,便知其心可诛。”

杜杙叹了口气,眼神往窗外看去,“你向来就是个乖巧的,这次这么大胆,叫我如何不心慌。”

阿鱼搂住她,撒起娇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杜杙这才开颜,逗她道:“你这兔子平日就是个小鹌鹑。”

“四姐姐怎么跟周姨娘骂人一样?”阿鱼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看向她,杜杙这才惊讶道:“我竟然同姨娘说话一般?”自己也不敢置信,又重复道:“我竟然同姨娘说话一般!”

阿鱼开怀大笑起来,“四姐姐这是吓到了么?”“我怎么不被吓到!”杜杙惊呼,阿鱼又大笑起来,不慎扯到了伤口,又呼痛,叫杜杙气不得骂不得,还要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叫阿鱼一路憋笑回去。

养伤的日子清闲,阿鱼有时想舒展舒展身子,被归云轩里的人瞧见了,就要上来说她,“人人尽说清闲好,我道清闲困我身呐!”阿鱼坐在院中秋千上,将没伤的那只手绕到秋千绳上,头往后仰去。等灵雨一进来,瞧见的又是她百无聊赖绕着秋千转圈的场景,不由失笑,“你这又是发什么牢骚呢?”

阿鱼抬眼看她,“真是闷得慌!”说完走过来靠着灵雨身上,浑身似没长骨头般,“姐姐,好无趣呀,太太什么都不让我做,陆先生也让我少看书伤神,你跟姨娘又不许我活动,连周姨娘见到我都好言好语的,愁得很!”

灵雨也不推开她,将手中的药膏一一放进盒子里,“等你伤口愈合了,想怎么动就怎么动,大夫交代了,切忌乱动撕裂伤口,到时候留了疤有你哭的。”

阿鱼在她对面坐下,右手撑住下巴,“唉,这伤三两月才能好全乎,我还想端午出去看竞龙舟呢!”

雁影此时捧了药过来,安慰道:“姑娘放心,大夫说伤口月余就能恢复好,定能赶上端午出行。”

阿鱼见她捧药过来,端起来眼都不眨就一口喝下,灵雨看了就欣慰道:“你就这点好,再苦的药都能一口闷了。”说完就要阿鱼进房去,好给她伤口换药。

再说连氏这里,自从严府回来之后,她就有些自责,叫库房送了最好的补品药材去归云轩,自己也常去探望,见到阿鱼精神渐渐好起来才放了心,只是心中还有些思虑,这日等杜贺生回来,用过了饭后连氏便问了安平郡王府如今的情形。

杜贺生喝过一盏茶,“安平郡王府年初因为向许贵妃进献了一批辽国珠宝,得了贵妃的青眼,只是官家那里却是不同的,如今杨皇后沉疴难起,官家虽不喜皇后,也未必就喜贵妃压过皇后一头,且官家皇后少年夫妻,总有许多情分在的,安平郡王这一行为非但没有叫官家入眼反而厌弃了几分,只是许贵妃娘家人糊涂,跟安平郡王府走得近了些,叫京中一些不明事理的人见了还当安平郡王府又要起来了。”

连氏坐在一边,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安平郡王,似是放弃了世子,沈家听说还在上下打点,他家只是那一夜来杜家门口求了情,之后再无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