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不知道她怎么提到了郡王府,有些茫然,讷讷笑道:“姑母这话是何意?”坐在她一旁的沈忱却是微变了脸色,垂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冷声道:“你在我这里说得委屈,我只当我侄儿一个小小太常寺博士,你们定是再本分不过的,竟是跟安平郡王做起了亲戚,你公爹缘何遭贬你们可还记得?”沈太太的公爹,也就是老夫人的长兄,昔年安平郡王外出围猎伤了百姓,他在官家面前为其求情,被贬宜州,竟是伤寒交迫就死在了路上。

沈太太便有些局促,手上帕子搅了几转,才道:“姑母,我们是万万不敢跟皇亲攀扯的,只是东京官宦云集,又来往做亲家,虹桥上撞了马车十辆有八辆都能说是亲戚的,我娘家侄女儿不过是嫁给了郡王府的一个庶子,哪里称得上亲戚。”

老夫人却道:“若不是亲戚,你家姑娘怎么口口声声郡王府?”说着叫人将那张纸递给她,“你家既然看不上鹿鸣院,何苦委屈了郎君来我家读书?既然有安平郡王做靠山,侄儿的事便不需要杜家帮衬了,免得我落你姑父埋怨。”

沈太太这里接了纸过来看了几眼却不明白,还是沈忱接过,看字迹娟秀,又读了内容,便明白怕是妹妹在杜家姑娘们面前拿郡王府说事,叫她们不喜,写了诗讽刺她,就起身向老夫人行礼,“求祖姑母原谅,瑶儿年少无知,只是因同表姐亲密时常会提起她,并非是看轻了鹿鸣院。”

老夫人却是阖眼摆摆手,语气无奈道:“我是做不得主的,如今这诗是老太爷叫人来送给我的,他定然是生了怒,且不说他,只我听了你妹妹的话都是要生气的,何况老太爷。鹿鸣院是我杜家教导儿孙们的地方,就是连学林位同副相,他孙儿去鹿鸣院看书都要经过老太爷的允许。”

沈太太正待要开口,就被沈忱拉住,他年纪不过十七,心思却重,拉了母亲叫她不要再多言,“忱儿跟母亲回去会对妹妹多加教导的,今日打搅祖姑母休息了。”

沈太太虽有不甘心,还是跟着儿子一起告辞离开了。两人出了松鹤堂,离杜家分给他们的丫鬟远了几步,沈太太道:“你妹妹怎么就挑衅起了杜家姑娘来?我在她面前夸杜家姑娘们好,是想叫她跟人家说话时好好奉承的,怎么倒惹了人不快?”

沈忱虽埋怨沈瑶坏事,但是也是他疼爱着长大的,便安慰母亲道:“瑶儿生性骄傲,恐怕是见到杜家姑娘生了攀比心,拿郡王府来说事。”

沈太太急得步子都迈大了,“这可如何是好?你爹那里七八年了也没升上去,先前还以为安平郡王会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帮帮忙,谁知道他自己先受了官家厌弃,将来这爵位传不传得下还要看官家的意思。本来见杜家你大表叔如今受官家看重,又有连家这么好的亲家,他们肯提携一二也是好的,谁知你妹妹竟是个……”说着就要掉下泪了,沈忱忙扶着她,杜家那个丫鬟看了就要上前,被他挥手叫退。

沈忱扶着母亲向前走,眼眸深沉不知思量了些什么,沈太太又低声啼哭道:“可怜我儿,应天书院又没考进,想叫你来了杜家这里读书竟是也不成了。”沈忱拍拍她的背,“娘不要心急,总有机会的,杜家不肯帮忙就罢了,实在不行我往后不考进士科,考了明经也是有出路的。”

沈太太忙伸手打他,“你这个不成器的,你爹就是考了明经这十七八年了才得了个七品官,你这是要气死我。”

沈忱见杜家那个丫鬟又看了过来,便道:“娘不要激动了,等回去再说。”却事看了看袖中的纸,眉头凝了起来。

老夫人待人走后就叫人去将阿鱼叫来,谁料老太爷跟着一起来了,阿鱼进来又是乖觉跪下,“求祖母责罚。”

老太爷手中一柄折扇晃悠着,悠哉道:“你有什么错,写诗做学问难道错了?”

老夫人见他阴阳怪气,攒眉剜了他一眼,“你又是什么圣人?在这说些风凉话。”

老太爷斜眼瞟她,跟丫鬟们调笑:“你家老夫人急了哈哈哈。”

老夫人便要用扇子扔他,浓墨忙跑了进来,“两位老神仙怎么又吵了起来?”眼疾手快接住了扇子,又见阿鱼低头跪在一旁,“五姑娘还跪在这里呢!”

老夫人又剜了老太爷一眼,收敛了对他的怒气,语气温和了几分对阿鱼道:“五丫头你起来吧!说来都是这沈瑶无知,只是往后切不可意气用事,幸好她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若换别人多上了几天学的,听了当场便要跟你厮打起来,到时候你要如何?”

阿鱼乖乖点头,“孙女知错了,往后再不敢如此行事,今日只是见到三姐姐对她伏低做小,又处处要讨好她,她竟也不领情,对三姐姐四姐姐呼来喝去的,又拿县主娘娘来压人,我才忍不了。”

老夫人听灵雨跟杜杙被这般无礼对待便又沉了脸色,“这个沈瑶是个不知好歹的,这事你没错,起来吧!”

老太爷在一旁又道:“先前你竟还想答应了叫沈家两个孩子去鹿鸣院读书,这下晓得了厉害了?”

阿鱼听着脸上便露出十分恐惧的表情,老太太忙道:“你别怕,他二人是万万不能进去的。”说完又去拧老太爷,浓墨忙叫人请阿鱼出去,自己又去拉开老夫人,“老太爷是嘴硬心软的,您别跟他计较。”“我可不是嘴硬心软,你太爷我最是表里如一……”

阿鱼走远了还听见二老斗嘴的声音,走出松鹤堂又见雁影等着自己,方携了她回归云轩去。

第 31 章 [VIP]

到了八月初五这天, 文姨娘跟着杜贺生回了府,灵雨便从松鹤堂将李霄接了回来,好母子几人团聚,因她这三年不过年节时会回来, 李霄对她多了几分陌生, 叫阿鱼哄了好久才肯跟她亲近。

文姨娘便搂着李霄摇头叹息, “人家都当做小的跟去外任了, 便同个当家太太没区别, 我却是半点不敢逾矩, 巴望太太能叫成姨娘周姨娘去换了我来,不然也不会叫你弟弟认不出我来。”

阿鱼跟灵雨正在装裱一幅画, 是杜杙所作《杜府家宴图》,将先前的家宴人物及游戏场景一一描来, 还十分有心地将杜贺生跟三位姨娘都画了上去。

她二人手上动作不停,阿鱼道:“我们也盼望姨娘留在身边,若是开口向太太求了去,不知道她肯不肯叫成姨娘去。”

文姨娘却笑道:“你当我没跟太太说过,只是不晓得她是什么衡量,一直没应了我。”

灵雨便道:“府里几位姨娘只您最合适的, 周姨娘张扬,没了太太压着怕是会连累了爹,成姨娘又太过于老实,去了也是万事听爹的安排,帮不上什么忙。”

文姨娘叹了口气, 眼中又添了几分神采, “也只是今年了, 你爹说明年春天都要入京去的。”

阿鱼跟灵雨对东京的记忆已经渐渐淡了, 说到要回去阿鱼又觉伤心,“不知道爹的坟茔杂草有多高了,到时候还是要求老夫人跟太太允许我们带了阿霄去祭拜他。”

这话叫屋中人都沉默下来,只有李霄还靠在文姨娘怀里玩一只着乾红背心,系青纱裙儿的磨喝乐,听姐姐姨娘都不再说话,便从文姨娘怀中出来,学了磨喝乐的动作给几人看,叫她几人啼笑出声,文姨娘便笑道:“你动作学像了,样子是不像的,叫我给你扮作这磨喝乐的样子,你再学给我们看。”

李霄就笑着忸怩开,跑到灵雨腿边,“我不要这红背心,怪丑的。”这童言童语极为可爱,叫文姨娘笑得直不起腰。

再说杜沅这里,不知为何沈太太老是带了女儿来探她,先前杜杙已经跟她讲过藏书阁的事,她心中也是不喜欢沈瑶的,只是架不住她天天来自己这里,沈瑶又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嘴甜,讲些杭州风物哄得她开心,便渐渐对她生了好感。

这日沈瑶一人又来了昉砚斋,拿了一副金头面来给杜沅,说道:“这是我先前买的一副头面,是极为珍视喜爱的,一直不舍得带,今日听几个杭州来的说杭州如今正时兴这样的,就想拿来给沅姐姐添妆,等姐姐去了杭州戴着玩。”

今日杜杙也在杜沅房中,此时她斜靠在榻上,手上拿着个九连环在漫不经心地解着,听了这话便冷冷道:“既是珍爱得很,沈姑娘自己留着便是,我二姐姐嫁妆里什么没有,还不缺你这一副头面。”

杜沅听了便拧起眉头,呵斥道:“怎么说话的,沈姑娘是一番好意,你还不快同她致歉。”又安慰沈瑶:“她正舍不得我呢,见到别人说杭州就要生气。”

沈瑶便作畏惧般看了杜杙一眼,小心翼翼道:“是我先前不对叫四姑娘生了气,不怪四姑娘。”

杜杙把九连环放在桌上,站起来拍拍手,边走边说道:“你既然知道不对便该向我三姐姐五妹妹都致歉去,还因你要去鹿鸣院里看看,耽搁了我几个弟弟读书,往日科考出了差错我便永远记得你。”

杜沅见她咄咄逼人就想拉她坐下,劝道:“沈姑娘那日是心情有些烦闷了才言语不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杜杙却不依,别过脸去,沈瑶看了就抽泣起来,用帕子遮住脸,口中道:“若真如四姑娘所说这般,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不如现在就去给几位郎君磕头谢罪去。”

杜杙却道:“我二姐姐的大喜日子,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真是……”“好了。”杜沅沉了脸色,杜杙便不再说话,沈瑶却娇娇柔柔止不住啼哭,跑出屋去,“我明日再来看沅姐姐”

杜沅又用力拉了杜杙一把,让她坐下,“既然知道是我的大喜日子,你又和苦叫我为难。”

杜杙却是皱了鼻子,翻看了沈瑶那副头面,“我要是知道二姐姐这么好哄,就随便拿幅画应对你算了,免得我翻箱倒柜想找了好东西给你。”

杜沅道:“无论轻重总是她的好意。”“算了,过几天她就走了,我懒得理她。”杜杙将那副头面合上,又满不在乎地将它推到一边。

杜沅就想转移她视线,问她灵雨跟阿鱼怎么不过来,“陆先生那里不是准了她这几日休息吗?”

“我画了一幅画叫她们帮着装裱呢,再说了,过来了又怎么样,叫沈瑶再欺辱五妹妹吗?”杜杙冷声道。

杜沅见她竟是不肯放过沈瑶,苦笑道:“你就知道叫我为难,她是祖母娘家人,我如何推拒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