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才想起来了,她口中这刘大郎是熏月的丈夫,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都是上个月的事了,同熏月何干?”
“我本也不当回事的,刚进七月没几天二姐姐叫我去,说我算术好,太太拿了账本叫她对账,外院有一笔用度跟库房对不上,太太又不肯帮她,叫我去帮她看看。”
灵雨记得这事,便点头,阿鱼便道:“等我去了左右也看不出账本算错了什么地方,又跟二姐姐翻到上月的账本,找了一下午才发现库房的帐本上写的是一只灰青八棱带盖梅瓶,叫外院搬去了,外院送来的账本上说那天送去的是一只莲纹天青玉壶春瓶,都是登的刘大郎的名字,我跟二姐姐又找了前几个月的账本来看,才发现玉壶春瓶是三月就从库房搬出去的,四月又搬了回来,换成一只白釉刻花龙柄凤首壶,五月又将它搬回来换了一对花口穿带瓶,六月又换这梅瓶去。刘大郎将梅瓶错登成了玉壶春瓶,便去叫刘大郎来,刘大郎先还笃定就是一只玉壶春瓶,熏月姐姐就在旁边说:‘你这傻子,莫不是玉壶春瓶跟梅瓶都分不清。’还指了二姐姐屋中一只梅瓶问他,他答是玉壶春瓶,二姐姐便笑他,又自己将账本改了过来,我还想叫二姐姐去库房对对她却觉得麻烦,只是嘱咐刘大郎往后仔细些。”
灵雨也听着不对,“这刘大郎掌管外院几年了,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也是这么跟二姐姐说的,她却说我多疑,叫我不要跟别人说起,免得叫熏月姐姐没了面子,这事我才没有跟你提过。”阿鱼站起来走到窗边,“我还是觉得不对,等回来路上看见杂役们搬花才想起来,那日刘大郎搬的那个箱子甚大,库房里装梅瓶的箱子还不到那箱子一半,就要回去找二姐姐说,还没到昉砚斋就在路上看见了熏月姐姐,她见到我便说正要去找我,然后就将我拉到一边,悄悄递了一包银子到雁影手上。”
“这可收不得!”灵雨惊道。
“我自然清楚的,连忙推拒了她,熏月姐姐便道:‘好姑娘,你且帮帮奴婢,那梅瓶叫那个不知好歹的蠢东西给摔了,才去外面买了一只玉壶春瓶来顶上,都是花的一样的价钱,可不敢有丝毫贪墨的。’我虽不信她这言辞,但是想到她深受太太信任,我去二姐姐那里说了恐怕太太罚的还不一定是她,便想着拿她这么一个把柄也好,但是那银子我是万万没有收的。”
阿鱼走向灵雨,“姐姐别怪我不同你商量,我第二天就去库房找了沈管事,说我们院中要一只玉壶春瓶做摆设,他想去找了给我,我就说我要去看看纹样,进去一看根本没有莲纹的,天青色的也没有,所以熏月姐姐说的自己用银子填补上了我是不信的。将来即使刘大郎事发,我是跟二姐姐一起看的帐,怎么也攀扯不到我身上来。”
灵雨愁眉紧锁,追问道:“你这样终究是与虎谋皮,就怕那一天他俩口子真攀扯到你身上,你是有口说不清的。”
阿鱼便走到她身后,在她肩上轻轻锤起来,“姐姐,与虎谋皮也是要挑好老虎的,若是熏月换成捡香,我二话不说就去太太那里禀报了,但是熏月姐姐是真正的聪明人,她算着了太太会叫二姐姐管账,也算准了二姐姐会叫刘大郎来回话,甚至二姐姐那里摆的梅瓶,也是那几天才摆上的。”
灵雨跟着她的话回想,确实少见杜沅房中用梅瓶,原来屋子她都要自己布置的,这几个月因婚事叫她忙碌,都是昉砚斋里伺候的人来布置。又听阿鱼道:“她也算准了二姐姐因婚事正焦心,不会亲去库房查看,我们女眷无事又不得去外院,只是她唯独没想到二姐姐会叫我去,也没想到我之前又撞见过刘大郎。”
灵雨见她思虑得这般多,不免忧心,又自责道:“叫你算计这么多,都是我没护好你,往日只叫你乖巧听话伏低做小。”
阿鱼拥住她,“姐姐不要这么说,我是杜府假子,托在杜府庇佑,自然应该对杜家有所感恩,但是我若只是讨好祖父祖母还有太太兄姐,我们是过不好的。”
灵雨也搂住她,“姨娘自从去了杭州,你就渐渐想得多了,你又怎么知道芸婶子去太太那里告状,太太就一定会听了熏月为你说的话呢?”
阿鱼跟姐姐靠在一起,脸上露出了几分笑,睫毛也跟着颤动,“要是真有这么一遭,熏月讲的话不一定比芸婶子的要让太太信服,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再有就是,我期待的可不是这个,没有我,熏月跟芸婶子也总有对上的一天。”
灵雨跟着她的话想来,便知她为何有此猜想,“这熏月在太太身边,定是少不了打赏的,刘大郎又管着外院,比外头寻常人家都是要富贵的,她又何必再贪心去跟芸婶子抢厨房的管事权。”
阿鱼乍然笑开:“姐姐你算算芸婶子光每年从我这里敲去就有多少?厨房油水多又是众所周知的,熏月姐姐心动才是常理呢!”
灵雨轻轻推开她站起来,“人之贪性才是常理。”
阿鱼跟在她身后,俏皮道:“谁不贪心呢?太太贪事事叫她省心,二姐姐贪往后陈允之一心一意,周姨娘贪四姐姐得一门如意亲事,姐姐你么,又贪我跟阿霄平安康健无灾无病。”
灵雨嗔她一眼,“叫你们平安康健怎么就是贪心了,不跟你说了,你好好抄书,我去松鹤堂看看阿霄,也去跟祖父祖母融洽融洽感情,免得你真被熏月拖下水了好跟他们求情。”
阿鱼笑道:“快去快去,也多夸夸我最近乖巧。”
灵雨又是嗔怒,“快进去抄书去,我回来你要是没抄完两篇,我才要先教训了你。”
朝雨轻尘都不免笑起来,雁影便道:“三姑娘放心,奴婢盯着姑娘抄。”
再说被灵雨姐妹念叨的熏月,今日请了假回家看孩子,跟丈夫刘大郎一起回到了自家的小院子。这院子是吴县典型的黛瓦白墙,也布置得精巧,走进去就见两间正房,东西两侧又各有一间厢房,院中种了些花木,看起来俨然是个富贵人家,听到有推门声就有两个孩子从屋里跑出来,口唤爹娘,穿戴俱整洁。
等哄了两个孩子,夫妻两人就回房去,便听熏月问道:“我从太太那里得的消息,老爷明年春是定要进京了的。”
刘大郎为她捏着肩膀,“我们若是也要同去,定然要将现下这个院子卖了的。”
熏月白他一眼,“自然是要同去的,不去的话在这里做什么营生,等过了年,你便去寻买主,等老爷进京的事情一定下来,我们就将这院子卖了,京中买个院子何其困难,我们少不得要将积蓄都花费了。”
刘大郎道:“上次那梅瓶我一直不敢出手,还在家中放着,在府里不好跟你说。”
熏月骂他,“你这呆瓜,你不将它赶紧卖了你儿子的药钱哪里来?那账本我已经毁了,到时候太太查起来只会当是二姑娘粗心将账本弄丢了,府中瓷器物件众多,遗失毁坏是常有的事,过个几个月千查万查也查不到我们身上来。”她的小儿子自从出生就有些不足,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就是常用了药养着,其实只他夫妻二人的月例已经是够用了的。
第 28 章 [VIP]
时间弹指而去, 转眼就到了八月,因杜沅婚期将近,杜府便来了许多亲戚庆贺,先是族中来人, 连氏叫人去了码头接来, 行至半路又说连家来的人也到了, 又添了几辆车去, 一时间又进来通传说老夫人娘家人也到了, 只见连氏忙得脚不着地。
杜昌生的妻子马氏笑道:“好在我来得早了几天, 要是耽搁几天,也今日到了, 府中车马都是不够用的。”
连氏同她感情颇好,向她抱怨道:“我也没个人帮衬着, 嫂子好不容易来了,还在这里看我笑话。”
“我怎么就不帮你了,方才坐下喝杯茶你就嫌我躲懒了。”马氏又笑,“我看你就该捉了几个姑娘来帮你,叫她们整天四处疯玩。”
连氏道:“您只得了允娇和昔昭两个,怎么说都好管, 我这几个却是个个有道理讲的,沅儿这里说只有娘家这几天好日子过了叫我饶了她,三丫头那里母亲又要天天叫去服侍,四丫头说自己舍不得姐姐要陪着她,五丫头那里更是好笑, 说只是家中义女, 不敢插手。”
听得马氏又是发笑, “你底下几个姨娘总是好叫的吧。”
“这更是为难了。”连氏在她身边坐下, “成氏说自己不详,不敢坏了喜气,周姨娘倒是高兴得很,叫我解了她的禁足,我见她那个招摇样子就知道她担不得事。”
马氏安慰她,“也罢,有我帮着你,也不叫你一人劳累去。”“真要庆幸嫂子来了……”
二人说话间族中人便已经到了,领头的是老太爷的亲侄子,叫杜逍生的,杜家一族生意上的事都是他经手的,连氏马氏都是女眷,不好应酬他,连氏道:“堂伯一路舟车劳顿了,云丰要初五才从杭州回来,叫下人先带了您去休息。”说着唤来两个下人,叫她们带人去住处,“堂伯有事吩咐这两个丫头便是。”
杜逍生应下,又叫身边跟着的下人将礼单递上来,连氏又留下族中几个女眷说话,不多时又听连家人也道了,连氏便留了马氏在这里应酬,去将人迎来,来人正是连家大舅母跟二舅母,带着几个姑娘郎君,“怎么只大嫂二嫂来了。”
连大太太道:“人再多船就装不下了,孩子们倒是都吵着要来,要不是父亲拘着,你那十几个侄儿都要跟着来的。”进入堂中,见到马氏及杜家族人,又道:“亲家都来了。”一行人又忙着各自问好,连氏便叫人去将姑娘们叫来,“快去听涛小筑将姑娘们叫来,家里来了客人,还在那里玩闹。”
不过几瞬老夫人娘家人也到了,堂中人又是应酬不提,等几个姑娘到了,连氏指着杜沅三个介绍道:“这是我那三个不争气的女儿,这是沅丫头,最是爱躲懒的,这只几天就要做人家媳妇了还带着妹妹们去玩耍。这是三丫头灵雨,乖巧是乖巧,就是也不爱理事,这个是杙丫头,平日只爱读书,万事不管的。”三人便向众人行礼,连氏又道:“还有一个陶丫头,现在还在上学呢,等先生放了她再过来见过,还有几个郎君,都还在上学。”
一边马氏也拉着跟着杜沅几个进来的杜昔昭道:“这个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了,叫昔昭。”这话是学了连氏的语气,倒叫众人开怀笑了起来。
老夫人娘家来的沈大太太道:“这几个孩子看着都乖巧得很,不知道两位表嫂是怎么养的,叫她几个个个美人貌仙子颜。”连氏便道:“这是你们祖母娘家来的表舅母。”几人便顺从叫道“见过表舅母。”
连大太太又道,“这几个孩子这样出众,倒叫我这几个顽劣的都不敢拉出来见人了。”杜沅等人便顺她眼神看过去,连氏道:“这是你们大舅母跟二舅母,只沅儿都认得,你们三个是认不得大舅母的。”三人又是行礼。
连大太太便将她身后站的几个孩子叫出来,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一一介绍道:“这是我们家三姑娘筠仪,这是五姑娘若仪。”众人便顺着她所指看去,都是秀丽端庄的样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一个大约十一二岁。见她指向一个郎君,“这是我家三郎怀曜,怕我们女眷上路危险,特地来护送的。”也是一个端正清秀的翩翩公子。
杜家族中杜逍生的妻子,杜七太太也将带来的两个女孩介绍来,一个叫玥娘,一个叫洇娘的,都是六七岁的样子,沈太太也将带来的两个孩子介绍来,一个叫沈忱的郎君,十六七的样子,一个叫沈瑶的女孩儿,形容不过十三四。
等人都介绍完了,丫鬟们搬来墩子叫姑娘郎君们都坐下,连氏又叫人送来茶汤果子等叫大家吃了,又叫下人:“你去鹿鸣院里瞧瞧,怎么先生还不曾放人,说了今天早放一个时辰的,叫几个郎君还有五姑娘放学了就赶紧到外院来。”
沈太太笑道:“杜家不愧是耕读之家,家里姑娘郎君们都如此向学。”
“哪里是他们勤快,都是老太爷那里看得紧,我们家是老太爷跟老夫人最大,先生们排第二的。”连氏忏愧地笑起来,指着杜沅三个说:“我们家几个郎君,上了五岁便要去鹿鸣院上一整日的课,姑娘们也最少要去上半日的,这三个是及笄了才叫老太爷放她们出来跟着学管家理事,现下还在学堂的五丫头,因还小,就还在学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