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四太太,都扫净了的。”

席上便有夫人赞连府规矩甚好、那管事办事妥帖,甚至还能夸到阿鱼身上来,说她遇事机灵,才没叫她们受惊。

阿鱼心底觉得好笑,又还搀着四太太,看她神色不自然,便细细猜测她的目的,若是张管事不曾换了那些瓶子,摔坏几只贵重的瓶子能有什么用?让老太爷看清二太太管事无能?二太太本就无心跟她争,难不成还能拿碎瓷片去卖钱,这些……

她骤然想起了当初在杜家,外院的刘大郎偷天换日的事,莫不是四太太也这么想的?摔几只破瓶子,将好瓶子拿出去变卖?

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微笑着看向四太太,就见她神色不宁的样子,席上的应酬她也是敷衍着附和几声,便觉自己猜得不错了,胭脂里拿些回扣,这瓶子卖了再得些银钱,可不就能填了亏空,按她叫人协理管事的路径,先是自己,再是二太太,不就是找人背锅?

四太太也不好受,谁知道这张管事是个这样周全的人,那现在运走的那几对瓶子,不就是普通的?这几百两银子说来不算大,眼下她却实在拿不出来,当初夏姨奶奶敢行事就是因族里说今年事忙,明年再来,后来却突然说十一月得空了,她们才这样手脚慌乱,如今哪还有什么采买不曾动过?再做手脚便惹人眼了。

阿鱼不知她心底惴惴,猜透之后心底便宽敞了,转身去了二太太跟连氏身边伺候着,席上其余人自然也夸她孝顺懂事。

再说男客们所在之处,连怀衍看着父亲抱着孩子跟几个同僚说话,还有那说要定了娃娃亲的,好在连景明还不糊涂,夸耀之语听得高兴也不曾应下谁来。

他身边安秉舟笑道:“连少卿对这孙儿可实在是爱得紧了,这半日了还不曾放下孩子来。”

连怀衍也笑起来,转身不看那方,“正是新鲜着,等我八弟孩子降生了,他这热情也该移了。”

这高台上只他两人在,安秉舟也收回视线来,“人家都说抱孙不抱子,孙儿可不是抱着新鲜的,那还有得疼呢。”

连怀衍给他斟酒,“不提这个了,你可是真做好了出京打算?”

他点点头,自嘲一笑:“原先是不想违抗了父母之意,加上我家良人亦哀切恳求,如今也好,太常寺里待这一年多,我时常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如今只望中书门下早定了执宰,来允了我外任之请。”

“这却难了。”连怀衍笑道:“我祖父说如今官家正觉两位副相彼此制衡更好,不想早定了宰相,枢密院跟三司的也不催促,光中书门下有些派系相斗,我祖父回来常叹息,他跟严参政没有争斗不和,下边人却玩起了党争。”

太常寺也属中书门下,安秉舟自也有所耳闻,轻叹了一声,“总要有个结果的。”

二人便也不再提此事,连怀衍却明白将来他们或会走向两端,方才谈及鸿胪寺卿出使一事,他觉这几年用兵有望,或能惊醒朝廷重视军事,兵强马壮了才不用再给各国封赏,待改革税务,往后百姓亦不用再受苛税之苦。

安秉舟却说此时用兵有违民生,西夏虎视眈眈,金国也有雄起之势,一旦用兵,两国趁势来伐,百姓更苦,这争论说不出谁对谁错,毕竟万事总难两全。

却在二人思考之际外面有道声音惊奇道:“不知二位是?某总有似曾相识之感,我们可是于何处见过?”

台中两人闻声看去,正见一锦袍男子拿着折扇看过来,头上腰间皆别了花,安秉舟一眼就认了出来,小声道:“道樾兄,五年前,慈济寺。”

连怀衍被这一提醒也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当初在慈济寺为难阿鱼的那纨绔?看他拧眉苦思,连怀衍忙起身拱手,“不知这位仁兄到来,是我等失礼了,在下连怀衍,忝为开封府少尹,这是安秉舟,如今在太常寺任职,仁兄看我等眼熟?我却不识仁兄,想是五年前我们游街之时仁兄曾见到过。”

那人似是被他说通一般,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是如此,小生阮君离,家父御史中丞。”

安秉舟便与连怀衍一起说久仰久仰,却等他走远了才笑道:“怎么在这里碰到了?”

“好在只有你我在,要是简夷跟顾大、顾二也在此他不用提醒就能回想起来,我还记得御史中丞被贬就是因家中子弟不教,好在官家还仁厚,仍保留了他官职。”

安秉舟也笑起来,“再看年岁久远些他还记不记得,我五人再齐聚东京之时不知是哪年了。”

第 141 章 [VIP]

夜里等送了客, 各院夜话时,星子尚嫌云重不肯多露几颗,又几阵凉风吹过,澹怀阁里那几株秋海棠便簌簌落了花叶, 映在灯火色下添了几许温柔。

廊上阿鱼正跟丈夫说到那阮君离, 正是一片欢声, 她拢了世清在腿上抱着, “这世上的巧事可真是难说, 今日要是他认了出来, 当即吼了声:便是你这贼人谋了我五万两去,想想那场面才是新鲜。”

“分明陶儿才是那最大的主谋, 如今却要赖我身上来。”说着他便蹲在了阿鱼面前,轻轻捏起世清的小手, 哄道:“世清,等你长大了可不要成那副样子,你要敢不学好,我跟你娘轮着上阵教训你。”

世清张着小嘴“呀呀”了两声,小脚还蹬个不停,一个不慎就踹到了他父亲头上, 又惹得一阵笑,阿鱼轻轻摁住他的脚,话里笑意全止不住,“世清,可不能因为你爹威胁你就踹人, 明白吗?”

世清又转头看向她, 在她怀里蹭了蹭, 顾自“呀呀”叫着。

连怀衍便将他抱过来举高了些, “小儿怎还记仇?爹是跟你商量,明不明白?”

世清被举高便欢笑起来,手脚皆挥舞得厉害,连怀衍便抱着他走了几圈,他更是欢喜,阿鱼跟院里丫头们都笑着看父子二人,一时见世清被举得太高了脚蹬在了父亲头上、一时手又挥舞到父亲脸上……

四太太处却不这样和谐了,今日事未成,那几只瓶子被她心腹运出去了,只卖得五两银子,如今算来算去,还差五百两,她的嫁妆虽能补上,但是她哪里肯动?她的嫁妆本就不丰,这些年手脚又大也花了不少,也只剩了个六百多两。

她思来想去,将儿媳纪氏给叫了来,两人坐在灯下,四太太跟夏氏并不曾跟她说过账本亏空之事,夜里被叫来也还新奇着,“母亲找儿媳可是有什么要事?”

四太太却是有些难开口,沉默半响才道:“我如今遇上了些难事,手里边正缺五百两银子,你父亲跟你姨奶奶都凑不出来,你跟五郎手里边可能凑些出来?等我手里边宽泛了我第一时间给你。”

纪氏听了神情也不自然,婆婆问儿媳借银子,这在大户人家可不成规矩,况且她手里哪能有这么多,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堪堪称得上书香门第罢了,她手里的银两加上嫁妆也没有这么多。

想着她便摇摇头:“母亲是知道儿媳的,陪嫁那庄子一年也才几十两的收入,有时小郎要吃用些什么我也都花用了,五爷也向来节俭,笔墨都是用的公中出的,一年到头就是族里那点分红跟月钱,我们手中实在凑不出来这么多。”

四太太听她提到了孙儿便也叹气,知道纪氏素来老实,便也不为难她,“是我着急了,这事你也别跟五郎说,外头也别去讲,我改日找你伯母、婶婶们问问。”

纪氏看她神情实在为难,便道:“眼下我手里还有二百两现钱,母亲先拿去救急。”

四太太却推拒了,“算了,我孙儿时时吃用俭省不得,五郎懂事,知道我们四房不如其他几房那样有财源,却也不能委屈了他,公中的东西好是好,该用的也别省着了。”

纪氏点头,“是,儿媳明白。”

四太太便叫她回了,自己却在屋里想着还能怎么找补,胭脂、布料、笔墨这些该采买的都采买了,就是这次宴会她还虚记了五十两,难不成真要拿自己的嫁妆钱来填不成?虽说往后只要管家权还在,也能拿得回来,只是那嫁妆她是动得不甘心的。

一时她又想到夏姨奶奶,却知道她那里也是没余钱了,这些年她跟四老爷银钱用得敞手,一月那几两月钱哪里够用,都是夏氏给的。

她眼睛在屋内巡视一圈,许久才叫身边嬷嬷把妆奁搬来,从里面捡了三套头面跟两只玉镯,用包袱裹了,交代嬷嬷:“明日你拿去解库①当了。”

那嬷嬷心就是一紧,“太太,这都是您心爱之物。”

“现下也不分什么心爱不心爱了,不知张管事是不是瞧出了些什么,今日宴散了他跟老太爷提议说族里的人来查帐之前府里还该自查一遍,老太爷今日虽嫌麻烦没应下来,我怕哪日他又有了这意思,如今早早填上才好。”

嬷嬷心疼地将那小包袱拢到一边,“可是解库里折价可厉害着,这些买的时候值个七八百两,现下去当也只得个三四百两了。”

“当期短些,五百两总有。”

“只是当期短了如何赎得回来?要五百两最多便是一个月,这些东西或不要紧,就怕他们上门来催债,咱们一个月如何拿得出五百两来?”

四太太便狠了狠心道:“到时候找补不回来,就拿我嫁妆钱去赎回来,总归这些东西也算我的私物,往后拿回来总还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