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疏玉想起,这条河是条外流河。顺着这条河继续往前走,就到大海了。
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林疏玉沿着河滩,一步一步往下走去。这条路不太好走,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路,估计是钓鱼佬走多了踩出来的。他扶着凸起的石块,小心地绕开浓绿茂盛的蔓生植物,一直走到江水漫过自己的鞋底。
然后他停住脚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盛夏的日头很盛,江边一个人也没有。林疏玉独自坐着,坐到云层变成羽状,坐到天空阴沉下去,像是要下雨了。
但林疏玉依然没有动。他像被钉在河边一样,安静地想着关于死亡的事情。
初中时,他几乎每天都想死。他想过用铁丝绞断自己的颈动脉,想从二十楼上跳下去摔成一滩碎片,想过将自己埋进沙子里,无声无息地腐败成巨人观。但在漫长的磋磨之中,他最后还是和一切和解了。
不是突然原谅了一切,也不是感到彻底的倦怠。而是已经不在意了,无所谓了。如果某件事会给他带来绵长的痛苦,又没有办法去解决,也就只好将它渐渐看淡。直到很久以后蓦然回首,再尖锐的痛苦也变得绵钝,也很难记清当时刻骨的怨怼了。
他不会再因为逃避痛苦而想结束自己,但依然时不时地会考虑去死。他始终觉得,死亡和考研、留学、就业这些选择一样,是同一根树枝上生出的分叉,不一定是出现生病了或者被虫子咬了的问题。活下去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死掉也算不得突兀或者怪异。假如有一天命运愿意替他做出选择,他也会不挣不扎地松开双手,顺着河水流下去。
下雨了。
密密的雨落在他肩上,将衬衫湿得接近透明,紧紧贴上后脊。林疏玉终于动了,他站起身,朝着河水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水很凉,首先淹没的是脚踝,小腿,然后是膝弯。
再走一步就会踩空了。这条河的河床被侵蚀得不太平整,像是一条猛然抖了一下的折线。不出意外,河床会在半步外陡然下跌数米,能将一个活生生的成年人没过头顶,并在不多时后浮起一具尸体。
林疏玉停顿了一秒。
还要往前吗?
似乎有点遗憾,但不多。比如有道题写了几十张纸还没解出来,比如没来得及看某个喜欢的导演已经定档的电影。比如楼下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招牌上抹茶风味的甜筒看起来很好吃,他还没有抽出时间尝试。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唯一要紧的是,他家里还养着一盆仙人掌。要是他死了,柯黛女士百分百不会收养也不会下毒手,只会让它安安静静地枯死在花架上。
于是林疏玉收住了脚步,他还得活。但就在这个时候,暴雨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隐隐约约的狂吠。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团黑黑的东西炮弹一样朝他射来,一边奔跑一边大叫:“汪汪汪汪汪汪汪!!”
“!!??”哪来的大型犬不拴绳就出来遛了?
林疏玉的面色陡然惨白,瞳孔紧缩。他倒是不怕狗,但任何正常人看见这样一只大叫驴以惊人的速度朝自己撒腿狂奔而来的时候都逃避不了腿软的本能。有一瞬间他甚至想直接跳进河里早死早超生,但下一秒就见那团黑黑的东西已经跑到了自己腿边,大嘴一张咬了上去
“!啊啊啊……!嗯?”
一句即将飙出的惨叫卡在嘴边,居然不疼。林疏玉低头一看,只见那只大型犬正用力咬着他的裤腿,死命将他往岸上带。它咬得很紧,裤脚都被咬破了一点,但一点都没咬到他的腿。
“。”
林疏玉愕然。
就在这怔愣的半秒里,他险些被拽个大跟头。他连忙用手撑了下地,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那张湿淋淋的狗脸。
恍惚间,他觉得对方其实不是在叫,而是在哭。
第86章跳河未遂后发高烧的小林和哭着照顾老婆的触手小柏
林疏玉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清醒,可能是被水泡的。他甩了一下滴着水珠的头发,将那一刹的恍惚归于错觉。
方才那种极致漠然的感觉已经下去了,情绪又一点点回到了他身上。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身上的色彩饱和度拉了上来,让他从一个灰白的剪影恢复成了自洽的正常人。
“汪……”
那只大狗看他不准备寻短见了,便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舔了一下他的脸。狗的舌头比他想象得要薄一点,又湿又软,还热腾腾的。林疏玉毫无防备地被狗舌头糊了一脸,懵懵地睁着眼,脏不脏的都忘了。
大狗呜呜地叫了一声,舔干净他脸上的雨水,又去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石块划了一道印子的手。雨水和河水构成的汪洋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小小的、孤独的生灵。他们像篝火旁的两个旅者一样偎在一起取暖,以免被冻死在寒冷的深夜里。
最后林疏玉还是一身水地从河边爬了起来。
大狗身上没别的东西,也不像什么名贵的品种,仿佛是附近一条乐于助人的流浪狗。他往前走几步,大狗就跟几步,一直跟他走到家门口。等林疏玉开了门,它也不进去,就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看,狗耳朵在脑袋上一动一动,可怜巴巴的。
“……进。”
林疏玉与它对视了三秒,最终跟自己的洁癖妥协了。这狗聪明得不像一只狗,闻言立刻扑了进去,屁股后的大尾巴大力甩动,给微微蹲下身的林疏玉一个大比斗。
“……”
林疏玉眼睁睁地看着它淌得满地是水,用力摁了摁额角,将它赶进了浴室。刚捡回来的流浪狗好像不能随便洗澡,于是他便找了条大毛巾给它擦了擦毛,将对方身上的水一点一点吸干净。
大狗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任他擦,耳朵软趴趴地垂下来贴着脑袋,鼻子随着呼吸微微耸动。借着擦毛的功夫,林疏玉又端详了它一遍,试图辨认出对方到底是什么品种,最后失败了。看样子像是混血,但他对狗实在不怎么了解,还是过后找个懂狗的老哥问问吧。
做完这一切之后,林疏玉又将狗放出浴室,把自己也洗了一遍。浴室里的热水淋在他身上,让他感觉心情略微好了一点。他深呼了口气,将被雨淋湿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杀菌清洗,然后走出浴室去喂狗。
他家里必然是没有狗粮的,食材倒是有不少。于是林疏玉打开手机搜了搜,按着网上的配比开始给狗做饭。拜不怎么幸运的原生家庭所赐,他很早之前就学会了独立,所以做饭还挺可以的。不说如何优秀,起码吃不死狗就是了。
林疏玉打开冰箱,取出鸡胸、萝卜、生菜等食材,逐样处理后下锅。他本想让狗先去客厅坐着等他,但对方一直黏在他脚边赶都赶不走,只好捏着鼻子忍了这狗不知道是哪几种狗混的血,居然不怎么掉毛,总算没有给他伤痕累累的心脏雪上加霜。
饭很快就ok了,可以米西了。白色的蒸汽从锅里溢出来,像一个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天使,让窄小的厨房变得暖意融融。林疏玉随手揉了把狗头,劳驾对方让让道,然后将煮好的食物装进了一个圆形的大碗里,又给它接了点水放在一侧,道:“等会再吃,小心烫。”
狗很乖地汪了一声,音量不大,似乎还知道不可以扰民。林疏玉不禁多看了它一眼,心想这狗该不会其实有过主人,是只弃犬吧。
哎呀……小可怜。怎么跟他似的。
他窝进布艺沙发里,看对方将狗头伸进饭里狼吞虎咽,渐渐感到有些困倦。虽然刚刚开过火,但林疏玉把做的饭全都盛给了狗,没给自己留一点。
没胃口,不想吃也不想动。
但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他刚刚在手机上搜过了,新捡的狗需要领去宠物医院看病,还要打疫苗什么的。而且还有狗绳狗牌狗窝之类的东西需要买,不然这种大型犬不牵绳就出去遛的话是很不好的。
但他感到非常疲惫,浑身上下一片虚软,连把手边的空调毯卷到身上的力气都没有。四肢异样地发着热,让他很想再次找条河跳进去降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