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一直不曾停歇,沈书晴衣袍是?丝绵做的,外头还罩了雪狐皮子做的斗篷,上马车后?,有?碳炉子取暖,陆深替她将斗篷上的雪从车窗外拍落,再小心给她系在肩头,又递给她一个毛茸茸的暖手袋,袋子里是?一个圆形的铜壶,灌满了热水,一摸上去?就暖和。
天寒地冻,沈书晴也冷,握着确实舒服,她本以为陆深也该有?,可马车行走了好一段,见陆深只在常服外面套了一件湛蓝松鹤纹大?氅,手上也没?有?暖手袋,即便车厢里头有?碳炉子,他的薄唇也冻得发白,想起他五石散的症状还未消,那是?为了她吃的苦,是?以便将手中的暖手袋塞给他手心,“我不冷,你帮我拿着。”
这样的大?雪天,怎么会不冷,一路上马车行过来,路边皆能看见冻死的牲畜,她怎么会不冷,是?以并不愿意领受她的好意,又塞了回去?。
沈书晴佯装气怒嘟嘴,将双臂环在胸前,“你不听我话,那我也不听你话,我不去?颍川了,你看陈十七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陆深看她那气嘟嘟的小模样,倒还知晓借力打?力,知晓陈十七同?他不对?付,乜了她一眼,没?忍住笑出声?,攥过那毛茸茸的暖手袋,“遵命,我的大?小姐。”
见他肯乖乖听话,沈书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头耷拉在他的肩膀上,一路两人?这般依偎着,可还是?到了要离别的那一刻。
马车停在码头外围,陆深举天青色的油纸伞,手牵着手将沈书晴送到了陈家的船上,甲板上风大?,贵太妃、陈望舒皆裹得厚厚的看着陆深离去?的背影,反倒是?沈书晴,不忍去?看,趴在陈望舒的肩头哭,“娘,我好担心他,我好舍不得。”
贵太妃一听她哭,便想起问她一桩事,“书晴,今日是?深儿的生辰,你可有?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沈书晴抬起泪眼,一脸的茫然,“生辰吗?”
贵太妃当即便知她没?记住,不过也不怪她,她失忆了,只一味地哭,“我可怜的儿啊。”
他将家小都安顿好了,自己的生辰却是?半个字不提,仿若他的生辰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她随口一提的温泉之旅他却放在心上,他怎地这般不珍重自己?又想起他从前为了救她,五石散都敢随便吃,这次运道?好给救了回来,下回呢?
沈书晴不敢想象,若是?他又背着她乱来,她该怎么办?
这一刻,沈书晴没?有?再退缩与犹豫,也顾不得出嫁从夫的女德,“娘,我不能跟你们?去?颍川,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第112章 可见王爷离了妾身不行。
陆深一回?到王府,便听门?房说陈十七及宁远侯已等候多时在前厅,还不及将为雪染湿的?衣袍换下,便沿着九曲十八拐的游廊去见客。
“深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昨儿朝上的事你可听说了?皇帝竟然要?派张元贵那个?纨绔去接手我?们的?兵,粮不带,饷不带,就想要我们的人跟着他去打回?纥,这天底下岂有?这样便宜的?事,皇帝是疯了?吧?”
“舅父,皇帝没有?疯,他非但没有?疯,还十分精明。”
“他不是还带去了?一道圣旨,这道圣旨直接让起义民兵变成了正规军,一层一层军级划分下去,届时将会多出许多大将小将,若是起义军是真的?民兵,他们也?自然乐见其成,只可惜他料错了?一点,这些兵掌握在本王手里。”
陆深说这话是不见一丝慌张,反倒还十分从容淡定地喝茶,宁远侯见他气定神闲,以为他是有?了?谋算,“听深儿你这口?气,你是有?了?应对之策了??”
陆深偏头去看坐在临窗靠背椅上?的?陈十七,陈十七与?宁远侯同坐在一处,中间隔了?一个?方形矮几,宁远侯昨日主动请缨被拒绝,如今想起依旧是吹胡子?瞪眼,而他旁边的?陈十七,才不过及冠之年,垂眸不语,只一味地听着,间或抿一口?茶,神色淡漠得仿若世间皆与?他无关。
陆深透过陈十七那双鹰一样的?眼,似乎看到了?陈行元那张不形于色的?脸,不愧是他教出来的?,沉得住气,至今也?不开口?问他,不叫他回?颍川,将他留下来做甚么?
陈十七可以不问,可陆深却不能?不说,“十七郎,现如今本王需要?一个?人去回?纥边界掌控全局,你能?帮本王这个?忙吗?”
陈十七缓缓放下杯盏,抬眸冷漠看陆深,淡淡开口?,“帮什么忙?”
“现如今皇帝想用朝廷的?军编去收买咱们的?军队,他算盘打得响,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们的?人为他所用,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陈十七听不明白,剑眉微微拧在眉心,“王爷要?我?做什么?”
和敞亮人说话就是痛快,陆深道:“我?要?你去当我?们这只军队的?将领,干掉张元贵,取而代之,让我?们的?军队在朝中能?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宁远侯有?些明白了?,“深儿,我?怎么没想到呢,到时?候我?们起事,也?能?多一份助力。”
宁远侯觑了?一眼面生的?陈十七,见他生得虽然有?几分凌厉的?气度,可在他眼里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心想说他行吗,但也?知他是颍川陈氏的?继任族长,不敢得罪人,只说道:“可如今我?已派了?金跃前往,金跃是个?倔脾气,十七郎过去,他不服可如何是好?”
那个?金跃是跟着宁远侯走南闯北的?硬汉,未必肯服从一个?空有?世家子?身?份的?小子?。
陆深却是斩钉截铁,“叫金跃给十七郎当副手,他若不愿,便将他调回?来,以后再不复用,你让他仔细考虑。”
陆深是君,他是臣,宁远侯对此无话可说。
陈十七只稍稍沉吟,便应了?下来,“陈十七定不辱没王爷之命。”
陈十七得了?命令,便且甩袖离开,反倒是宁远侯心里有?疑问,便留了?下来,他望着陈十七那挺秀的?背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现下也?回?味过来,皇帝这一招看似精明,实际上?蠢透了?,这是上?赶着给他们的?军队镀一层金,有?了?圣旨的?认证,成了?皇帝的?正规军,待得立了?大功回?朝,领头的?还不得连升几级,只恨这个?领头的?不是他的?人,却也?不好如此直白地说出,只道:“深儿,他能?行吗?”
陆深只当不知晓他的?小心思?,不过是好处没给到他罢了?,可他既然与?陈行元结盟,自是不可能?不给陈家甜头,恰好陈十七又堪当大用,他自然要?给他这个?机会,“舅父切莫小看陈十七,他三年前就开始掌握陈家的?部曲,舅父一定不知陈家部曲竟有?三万之巨。”
这可叫宁远侯吓坏了?,“三万部曲,竟然没被朝廷察觉吗?”
不论是谁,蓄养私兵皆是砍头的?大罪,陈家胆子?好大!
陆深道:“这些部曲,寻常皆是庄稼汉、手艺人,如何能?察觉?”
宁远侯还是不信,“说得轻巧,朝廷又不是傻子?。”
陆深今日从温泉山庄出发,接连坐了?半日的?马车,还不曾用过晚膳,是以并没有?多余的?耐心,“对于这一点,舅父可以去问一问你的?女?婿,据本王所知,谢三手里也?掌握了?几万部曲。”
这可吓坏了?宁远侯,当即就要?告辞,本以为不过是将女?儿嫁了?一个?寻常的?世家子?,没想到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这要?是东窗事发,他的?闺女?及外孙当如何是好?
于此同时?,陈家的?船行到下一个?码头,才发现船越来越沉,等船长略微一检查,才发现船舱装满了?木箱子?,木箱子?里皆是各式珍奇异宝。
船家当即找到陈望舒,“姑奶奶,你快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十七郎可没说要?运这般多的?箱子?啊。”
陈望舒随意打开一个?木箱,便瞧见熟悉的?物件,当即火急火燎地去寻贵太妃,贵太妃正在抱着遥儿哄睡,本该是奶娘哄的?,贵太妃离开金陵心绪不佳,便想着抱着孙儿入睡,闻言她眼皮子?也?没有?掀一下,只一下一下轻拍着遥儿的?背脊,遥儿眼皮子?也?已耷拉下去,眼看就要?睡着,未免打搅孙子?睡觉,她压低了?声?音道:“亲家母,不只是书晴的?嫁妆,便是我?们王府值钱的?玩意儿,除了?家具及大件的?摆件,能?带的?都带走了?。”
陈望舒一听,当即明白了?什么,女?婿将家当都打包回?颍川,这是背水一战啊,只要?一想到那不听话的?闺女?,非不听劝硬要?下船,更是悲从中来。
贵太妃这才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难过吧?我?起初也?和你一样,不过我?现在也?想通了?。我?们留在金陵,也?只有?给他们添麻烦的?份儿,你呀就跟我?一起,好生带遥儿,叫他们放心,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儿。”
事已至此,已再也?没有?回?头之路,陈望舒点点头,泣声?答了?一个?好字。
送走宁远侯,陆深久久坐在扶手椅里不起身?,只觉得妻儿皆离开王府,宽展的?宅子?一下子?没了?人气,再也?没有?小孩儿在他跟前闹腾,再也?没有?女?子?会趴在他怀里哭,也?没了?母亲的?絮絮叨叨,即便是面对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也?觉得没有?任何胃口?,尽管他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可他想起他晕倒后女?子?担忧的?眼泪,还是捏起筷子?去夹菜,江里面刚捞起来的?鱼,本该是极为鲜美的?,可他却味如嚼蜡,只稍微塞了?几块鱼肚肉,便放下了?碗筷。
小李子?见状,忙端起了?漱口?的?茶盅上?前,侍候陆深漱了?口?,又有?一丫鬟端了?盛热水的?铜盆上?前,陆深从中捞起湿润的?软怕擦了?手,在从另一个?丫鬟端着的?朱漆盘子?里用干燥的?软帕子?拭干水渍。
自位置上?起身?,正要?打算去与?沈书晴居住的?春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