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罚的目光落在郑令意脚边的那筐炭上,思忖片刻后,道:“唔,这几日大阴雨犹未歇止,道场里人多潮气重,熏炭的确是快用完了。此时做手脚,最佳。”
他的声音不高,却能盖过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直直的传进郑令意的耳朵里。
郑令意下意识的摆出懵懂无辜神色来,后又转念一想,此人如此聪明,只一眼就瞧穿了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性子也已经在此人跟前暴露无疑,便是装的再乖巧也无用。
郑令意便正色道:“我好歹也算是帮过你,你就当今日不曾见过我,可以吗?”
吴罚弯下腰,将那件满是血污的破烂衣裳紧紧的抓在手里,干干脆脆的对郑令意道:“好。”
“你是来取这件衣服的?”郑令意有些好奇的问,“是你姨娘给你做的吗?”
“你这般好奇的性子,能在国公夫人这种心性的主母手底下长这么大,实在是难得。”吴罚淡淡道。
郑令意鼓了鼓腮帮子,有些不服气的说:“我在旁人跟前,并不是这般性子。”
吴罚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垂下眸子掩住灰败黯淡之色,道:“那你倒是比我聪明些。”
他的睫毛与眉毛一般浓,像一扇能牢牢守住秘密的窗子。
“听说你住到外院去了,怎的进内院来了?若是偷偷进来的,可得快些走。虽说这几日内院人来人往,但你是男子,终归点眼。”
郑令意已经在吴罚跟前露了相,便索性又弯腰察看松膏是不是都润进那熏炭里了。
吴罚眼睛很是锐利,一眼瞧出郑令意鬓边被雨水沾染过的肌肤更为雪白一些,如此苦心掩饰容貌,可见生活之艰难,忍不住道:“自己还在泥沼里头待着,竟担心起旁人来了。”
郑令意蹙眉道:“那我不与你说话了。出去吧,我要锁门了。”
吴罚顺从的退出柴房外,郑令意麻利的将锁上好,忽听到‘咕噜’一声叫,像是从吴罚身上发出来的。
吴罚这几日不见,似又比先前高了一些,想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郑令意想起万姨娘闲话时,说起自己兄长拔个子的事儿。
胃里就像是多了个无底洞,饿起来连板凳都能煮了吃。
吴罚倒不觉得有什么尴尬,肚子饿了自然会叫,倒是郑令意比他还要局促几分。
“努。”
吴罚垂眸一瞧,只见郑令意递过来一个油纸包,油纸上有两块大小不一的油斑,定是吃食。
“算封口费了。”郑令意将这油纸包塞到吴罚手里,转身便跑进了雨帘里头。
吴罚看着那个女孩的身影愈发模糊,从油纸包里拿出饼来,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几日他虽是在外院住着,但影影绰绰也能摸到些鲁氏的性子。
鲁氏并不把吴罚放在心上,只一味顺着郑容礼的意思。
吴罚的嫡母乔氏与鲁氏一贯热络,对外说是四哥儿去国公府做客小住,对内两人对自己的事儿心照不宣。
鲁氏的三个儿子,郑容岸是个伪善庸才,郑容礼恶劣骄纵,郑容尚体弱多病,没一个能成材的。
这郑国公府如今只有郑国公自己撑着,再熬上几年,只怕是日暮西山。
吴罚冷冷的笑了一声,吴府何尝不是这样呢?
吴永均、吴永安的性子与乔氏如出一辙,都是个歹毒心肠的草包,不去沙场上建功立业,不去考科举以求仕途,整日只盼着受家族荫庇。
吴罚翻过西清园的墙头,便到了内外院之间的夹道。
他转身看着那堵墙,心道,‘这不高不低的墙,却将有些人牢牢困住。’
第十八章
熏炭
一连三日的度亡道场,今日是最后一日。
蒋姨娘依旧是没去凑热闹,她的身子渐渐有些重了,之前勉强应承了郑国公几次,近日里郑国公的宠爱都叫她推拒了。
可若是再推拒下去,不止郑国公会觉得奇怪,就连鲁氏也会起疑心的。
她心中忐忑,手里的动作也变得木然,回神时才发觉这手上的络子已是一塌糊涂,只好拆了重新打。
郑令意将蒋姨娘的心慌意乱看在眼中,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她不知道自己部下的那些事,能否叫鲁氏胆怯畏惧,从而放过蒋姨娘一马。
郑令意在梅林大石边发现的那丛眼熟的小草,原是炽阳草。
医书上把这种草药称之为贫家的人参,虽可补养精力,提神养气,但有微毒。
富贵人家一般不会用这种草药,所以也就无人识得。
这草药之微毒,也害不了人的性命,只是与安神助眠的药材同服,一则使人深眠,二则使人梦魇,难以挣脱。
这些,不过是郑令意照着那本《食疗本草》上所写,自己琢磨出来的。
她起先也不知道这药是否奏效,后听丫鬟们嚼舌根,说是鲁氏夜夜梦魇,这才有了几分笃定。
鲁氏并不是个胆小的性子,几日的梦魇毁灭不了她的心性,郑令意思忖着,再添上些什么,于是就想着在熏炭上做手脚。
只是不知,这娄子熏炭,今日能否派上用场?
越想越是心不安,郑令意为了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只好寻些事情做。
她工工整整的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想着若是写上几个字,也好静心。
郑嫦嫦见状,便十分殷勤的去给郑令意拿墨,她虽不喜欢写字,可很喜欢替郑令意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