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柏霖只说了句:“他们需要的不是这两颗鸡蛋钱,是会下金蛋的鸡。”
吴希樾听着他的话莫名有些生气, 她觉得是黄柏霖不懂底层人的艰难,不知道人能有多穷。
等人走了,向导小孩才说那是老头的晚餐。
他们这太穷了,两个鸡蛋是一天的营养品。
吴希樾看着手里沾着泥土、汗水和灰的鸡蛋有些难过,倒是黄柏霖敲碎鸡蛋大口吃了下去,然后又扶起吴希樾说下面是陡坡,背她不好走。
她倒是没想到山珍海味的小老板,会吃这种“脏了”的东西。
快下山的时候,她实在有点坚持不住,咬着后槽牙装作没事却被黄柏霖发现,直接就蹲在了吴希樾身前,她看到了黄柏霖的眼睛有些发红。
趴伏在黄柏霖背上的吴希樾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吃了那个鸡蛋。
只是下了山,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没有了问他的机会。
后来黄柏霖越升越高,吴希樾得到黄柏霖的消息就只有同事闲聊和公司群里的链接,那场下山的善意成了两个人的秘密,连吴希樾都以为黄柏霖其实并没有记得那个诺言的时候。
国家软性要求各开发商需要有乡村振兴指标服务时,恒盛选定点扶贫村落改造时,吴希樾看到第一栏就是那个村。
她忽然明白了那句下金蛋的鸡的含义,他在还那颗鸡蛋的恩惠。
却没想到,直接让他跌落谷底。
但无论别人怎么嘲笑小老板的天真,吴希樾总是相信,黄柏霖和那些老板不一样,她相信他。
所以她还想再试试。
此刻黄柏霖看着吴希樾,好像又有了另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既然都说出来,她就把话说清楚:“黄总,当时我们开项目启动会的时候,我记得你跟我们说的是任何项目都有它自己的生命力,我们所要做的事情是问心无愧,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良心项目,这句话我记到了今天,自认为我还算基本完成了这份诺言,那您呢,您现在能告诉我,对于玉兰镇的开发,您问心无愧吗?”
“吴希樾,人都是会变得,上个项目的失败已经告诉我,我的想法是不对的,为什么我不及时纠正呢?”
“我觉得不是……”
“你先回去休息吧,”黄柏霖说话还是那副儒雅的样子,但语气已经起了厌烦:“老葛还在地下停车库等我,等你冷静了就回玉兰镇等我安排。”
吴希樾看着黄柏霖,冷笑一声摇摇头走了。
下了楼的吴希樾扫了辆单车就疯狂骑到淮海路的咖啡馆,坐着发了一下午的呆才缓和了几分情绪,天上闪着星星才放下杯子往地铁口走。
当走到武康大厦的时候,吴希樾突然抬头看了眼武康大厦的高处。
那是《舞台姐妹》里上官云珠跳下来的地方。
很多事情好像跟戏不一样,又跟戏里演的差不多,兜兜转转都是这些你来我往的人心叵测,为了利算计的分毫不差吃的人干干净净。
坐在车厢里的时候已经晚上 9 点 30 了,今晚 3 号线难得人少,吴希樾望着正对着自己的车窗里不停闪过自己的脸,跟视频切片一样切碎重复着同样的景象,觉得好像窗子里的女人也格外陌生。
转头观察着车厢里闭着眼睛一模一样麻木表情的乘客,好像某部木偶戏里的景象,想起早上充满烟火气息的小镇,吴希樾胸中涌出一股悲哀。
人不是机器,总得有点温度的东西跳着,才有希望。
如果按照恒盛的开发习惯,玉兰镇的未来就是成为一座座卖不出去的鬼楼,插入天际的一把废铁。
望着不停闪过的脸,吴希樾忽然笑了。
快三十岁了,自己这个家乡的废物总还是要有点小用,千年的古镇不能成为复制的 A 市、B 市,它就是玉兰镇,哪怕最后输得一无所有,吴希樾也要护住自己的那方寸大小的家。
拿出手机就给黄柏霖发了条微信。
黄总,那个向导女孩小鱼让我谢谢你每年给她们送书籍和礼物,虽然那个项目最后没有开发,但是大家都在慢慢变好,也衷心祝你幸福喜乐。
所以黄总,做项目的意义,不就是让大家都越来越好吗?
收到吴希樾消息的时候,黄柏霖正在处理小剧场合同的事情。
看了眼微信就关了聊天窗口继续对着电脑标注合同里的模糊细项条款,确认内容无误就发给了小胡子,关闭窗口点开王鹏给自己发的运营方案。
滑着粗略看了一遍暗叹真是做得跟垃圾一样,直接叉掉点开其他待处理的文件。
关于玉兰镇的项目,老头已经表态得很清楚了,这次多亏黄柏霖“雪中送炭”扳回一城。
忙了一周虽然不能说力挽狂澜,但也算及时止损,老头顺水推舟趁着集团晨会通过秘书暗示这次胡琴和黄如迪的失职,也算是重新将黄柏霖和胡琴做了个制衡。
秘书明里暗里说着未来三个月会逐步将黄柏霖从这个项目里面剥离出来,以冷处理的方式拉长项目的周期实现黄柏霖的软着陆,玉兰镇说难听点也就是黄柏霖的“中转站”,不出错就能完美退出,他没必要去惹一身腥。
每个人都得偿所愿,除了玉兰镇的那群原住民以及吴希樾,无人受伤。
之前跟吴希樾说的话里虽是有五分假,但还是有几分真心。
可惜这个镇是块烂肉是公司每个高层的共识,大量的文保建筑、留守老人、作为文旅开发还面临着交通不方便的问题,现在给政府画饼也就是看重拆迁不需要他们出任何的钱。
等人都劝走了,房屋推平了,他们再以各种理由延迟动工。反正这片地的拿地成本低到快跟工业用地一个拿地价了,压在手里说不准哪天还能押宝发展起来,如果没压中,大不了跟香港地产某公摊之父一样,画一个高大上的饼让政府吃下去再囤地不开发。
镇上老人的死活是政府的命题,不是他们地产公司的事情。
之前找了几次研策部门对这块地评估了两版方案,结论都是风险过大不建议投建。他去年已经吃过一次亏了,重蹈覆辙地摔两次是愚蠢,可惜脑子里想的是一回事,心里又是一回事。
白天吴希樾的那双眼睛在他脑海里久久无法抹去,她居然说他没有故乡所以不懂这种情感,他又不是孙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就没有故乡了?
手握红缨枪的吴希樾将矛头指向了自己,黄柏霖是对她欣赏:不是每个人都敢争取不可能的事情,莽撞也好,不顾后果也好,至少她这个人还对这件事有情绪,说明她就对这件事有希冀。
可怎么办呢,她的决心还不够,不够撑起十几亿的重量,所以他只能献祭这份真心。唯一忌惮的是她今天说的那番话,那句他怎么知道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吴希樾有没有录音,是他小看了吴希樾,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