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刺人的寒意自然让人无法忽视,傅清柳的脸色一白,却没有余力作出任何反应。无数的算计在脑海中盘旋,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极力要遏止著那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并不是意料之外,这是曾经思考过的可能──即使是最小的可能,也不是没有想过的。只是真的面临时,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无力,他不明白那个人是怎麽做到的。

明明身在千里之外的大景皇宫之中,明明从来就不是陌氏受宠皇子,为什麽那个人能够做到,为什麽那个人能够左右陌氏的选择。

陵尚悯却没有办法忍受他的沈默,手在桌子上一按,人也站了起来,目光显得越发锐利,与往常嬉笑从容的国舅模样全然不同。

“我应该说过我的底线在哪里。”他看著傅清柳,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这让他越发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说话!”

傅清柳又沈默了半晌,才慢慢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轻吐出口气,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我知道。我也曾经说过,我的目的,不是要让外族倾覆我大景皇朝。你的底线在哪里我知道,我自己的目的是什麽,我也清楚得很。”

其实真正的底线是什麽,他们都没有说出来。对方求的是什麽,彼此都并不知道。

但只要在重要的地方利益一致,互不抵触,就可以继续合作下去。

陵尚悯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重新坐了下去:“你最好记著,我可以让那个被藏在章家里的小鬼当皇帝,但绝不允许外族犯我大景半寸土地。”

话里过分直接的指似乎让傅清柳颤了一下,他没有马上回话,只是又想了很久,才终於开口:“大军折了八万,皇上首先想到的必定是颜信,对他家眷的看守只怕也会随之变得森严……如果你能把这个消息压一日就好了……”

“不可能!”陵尚悯脱口而出,半晌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便又问,“为什麽?”

“我希望你能够在今日之内,把颜信的家眷带出并藏起来。”傅清柳显得很平静,好象自己在说的只是一件小事,“萧伯仁不能用,但颜信可以,他的死穴就在妻儿身上。”

陵尚悯笑了:“何须隐瞒,你要求的事,我一定做得到。”

片刻之前的冰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带著半分调笑的话语,甚至……似乎还有一抹让人无法看清的情愫。傅清柳心中一动,抬头看向陵尚悯,却发现对方的眼中并没有笑意。

只怕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他合了合眼:“皇上大概快到乾正殿了。”

“清柳是在赶我?”

傅清柳也忍不住笑了:“就是在赶你。”

陵尚悯挑了挑眉,没再说什麽,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傅清柳却又突然开口:“等等。你再派一路人去。”

陵尚悯的手停在门上:“嗯?”

“要高手,如果人带不出来……务必就地格杀。”字字铿锵,听在人耳中就显得格外的冰冷。

陵尚悯静静地看了他一阵,似笑非笑地道:“清柳真无情。”

“桐见,你说他会怎麽做呢?”

桐见愣了一下,抬头才发现陌子淮并没有看著自己。从知道大景八万精兵被困杀於陌国的消息後,陌子淮就一直没有说话,他站在一旁也无法看出主子的喜怒,只能等著。好不容易等到主子说话了,居然是这麽一句话,叫人摸不著头脑。

桐见想了很久,才试探著道:“公子是指傅清柳?”

陌子淮没有回答,只是握著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玉杯,怔怔地出神。

见他又沈默了下来,桐见也不敢多说,站在那儿下意识地看向他手中的白玉杯,慢慢地就觉得有些眼熟了,只是究竟在哪里见过,又怎麽都想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陌子淮才终於开口:“你让人去城东别院,把里面的人都带出来。”

桐见想了想:“颜信的家眷?”

“对,现在就去。那可是颜信的软肋啊……”顿了顿,陌子淮又道,“大概会有人来抢,你……带上最好的人去,万事谨慎。”

“是。”桐见应了,心中的疑惑却变得更多。

陌子淮终於抬头看了他一眼,唇上似带著笑意,话里却显得无情:“若是失败,你就不必回来了。”

桐见一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桐见必定不负公子所望。”

“怕只怕他也下狠心啊。”陌子淮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桐见不敢再问他所指是谁,心中却也明白,这个“他”是指什麽人。

看著陌子淮的指头在那白玉杯上来回摩挲,桐见就禁不住又盯著杯子看。

那上头似有雕纹,只是离得太远,也无法看清。

“如果我是他……会起杀意吧。”又过了一阵,陌子淮突然轻声道,而後看向桐见,“如果来的人要下杀手,你就让他们杀一个。如果他们杀不了……你就替他们杀一个。”

“是。”桐见应声,最後又像是忍不住,“公子觉得,傅清柳也会派人去麽?”

陌子淮反问:“你觉得不会麽?”

桐见答不出来了。他自然很想说一句,那个人不一定有这个能耐,但是他知道这话自己不该说。

“清柳可精明了。”陌子淮也不在意他的沈默,最後轻笑一声,说了句玩笑一般的话。

只是那隐藏在笑意之下的亲昵,以及也许连陌子淮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骄傲和欣赏,让桐见不自觉地难受了起来。

他知道陌子淮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去就是自己的行动,但走出门时,他还是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陌子淮,陌子淮还握著那只白玉杯,有关杯子的印象一下子就闯入了脑海。

他终於想起来为什麽会觉得眼熟了。

那是半个月前,傅清柳托人送来的一套白玉制的茶具。同样的杯子一共有五只,因为很精致,所以当时他在一旁也盯著看了很久。只是桐见也记得,那套茶具,当时是退回去了的。

直到走出很远,桐见都想不明白为什麽被退回去的东西,会在自家公子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