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1)

我曾听说方长阳为人一板一眼,行事刚正,如今天剑阁落魄成了眼下这幅样子,他不仅没有离去,还接下了这个烂摊子,那我便姑且一信罢。

我朝他做一揖:“苏明玉见过阁主。”

方长阳道:“苏先生不用多礼,严峥早已传书告诉我天都城发生的事情,幸得有先生及时出手,否则我派弟子怕是凶多吉少。”

我原道他合该是和他人一般迂腐,对我顶多客套几句,未必真看得起我。未料,方长阳竟是个少有的豪迈之人,他非但没有因为我是妖修,且来历不明,而对我有所防备,反命人午时正刻在前堂摆宴,说要好好款待我一番。到底是盛情难却,我也没有拒绝。

小宴上,方长阳喝了几杯,便再没有阁主的架子,和严峥道:“可惜你蔺师兄还要两日才回来,他要知道,我们喝酒不叫上他,怕要闹上一闹。”又一摇头,“他不在也好,当日我说要将弟子送到天门宗修行,叫你蔺师兄好是恼火。”

严峥道:“现在的天门宗,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蓬莱山内外小宗林立,天都城内更是繁华迷眼。虽然没能留下,能让孩子们开开眼,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天门宗和云霄宫,与我派虽有渊源,却都已渐行渐远。”方长阳摇头一叹,“本是不至于此,若非当年的魅妖之祸,浣剑真君”

酒杯倾倒于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们朝我望来的时候,我赔了一声不是。

方阁主连道几声无妨,我自己斟满了酒,向他二人各敬了一杯。

酒后,严峥送我回苍翠峰。他离开之前,我问:“我有一事不明,周兄为何要将自己的弟子,送到天门宗修炼?”

周念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被人冒犯的神色: “周某也不怕笑话,想来你也看清了我天剑阁的境况。”他娓娓道出众所周知的事情,“天剑阁纵然比不上天门宗,昔日好歹也是天洲首屈一指的仙门,直到十五年前,三十七剑陨落,门内妖邪辈出,业火失窃。从此,仙剑一门,名声扫地。”

虽然不过三言两语,他所说的一切,我都切身地经历过。这里头的腥风血雨,潜藏的阴谋诡计,远比他所说的还要慑人。

“那之后,门派里的许多前辈便都下山去了,还带走了不少法宝典籍。这些年,我和蔺师兄四处打听寻找那些失落的剑籍,对弟子的管教难免有所疏忽,阁主不日就要冲关化神期,也是无暇分神。

“你我皆知,天门宗乃是天下第一仙门,对于有天赋的孩子,也素来不吝于培养。我和阁主商量以后,便挑了几个根骨不错的弟子,带他们上天门宗,来日若修为可成自是极好,便是不成,也有天门宗做靠山。”

我听完后,失神片刻,跟着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周念答道,是这个理。

周念毕竟是一峰之主,加上门内无人,他素日里还有许多庶务缠身,片刻不得闲。与他拜别后,我径自回到小院。

天洲仓土的灵脉几乎尽数被各门各派占去,我再如何厌恶这个地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趟我并没有来错。

自我夺舍重生,每时每刻都要受到妖力冲击之苦,自从我来到这里,修炼时所受的折磨减轻了不少,筋脉也逐渐梳理顺当,甚至隐约有突破的征兆。

可是,每当我到了紧要关头,便有一丝杂念扰乱心神,一连数日,终于我再不能忍受,今日我深入识海,探寻那道杂念的源头,没想到竟回到了那一日,长阳真人无意之间提到的一声:

浣剑。

我睁眼时,眼前一片昏暗,孤寒的明月高悬,却只能从小小的窗缝里,溜进来零星的光。

须臾,我起身。沉沉的黑夜里,我一路运功,一时辰不到便穿越两座小峰,孤身一人来到了乱石峰最寒冷的背面自在峰。

第19章 (三十六)下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三十六)下**

这座山位处极北之地,名曰自在,却是整个乱石峰最清寒的地方。

年少时,我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天穹也似这般,是灰蒙蒙的一片。细雪似尘埃无声飘扬,不闻虫鸣鸟啼,如同圣地一样静谧。

这里就是自在峰,它的主人,便是天洲数百年来,唯一一个以无情入道的剑修浣剑真君。

时隔多年,我故地重游,没想到这里也变了个模样。

过去的自在峰,虽是死气沉沉,到底还有一两个活人。现在映入我眼底的,却是一座废墟般的地方。

院内杂草丛生,屋梁上结着厚厚的尘网。原本藏书无数的剑阁,也被人洗劫一空,只剩下一片凌乱和狼藉。

我一边走、一边环视着这个地方,似乎是想找到过去熟悉的景物,却发现我对这里的记忆,竟是那样地苍白。同样地,哪怕是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我也找不到有个少年曾在这里生活的痕迹,甚至是挂满了历代弟子铭牌的墙上,亦寻不到“慕青峰”三个字。

一个被毁去剑灵逐出师门的逆徒,一个受世人鄙夷唾弃的魅妖,不论是哪一个身份,都不配自称是天剑阁自在峰的弟子。

我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了凌霄坡。

这里原先有个天瀑,昔时,浣剑真君就在此地闭关修行。如今,那宏伟的天池已经干涸,清冽的剑气也已经消逝无影,想必是有十余年,无人踏足这里。

我望着这片荒芜之地,沉默良久,终是动了动唇,吐出薄薄的雾气。

不过是一瞬间,无法抑制的恨意,顿时淹没了我的心智。紧跟着,我就抽出剑,像个疯子一样砍着一道道不存在的虚影,剑意划破寒风,发出刺耳的声音。

“慕无尘……!”

我恨得目眦欲裂,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个名字。

“慕无尘……慕无尘!”

“慕无尘!!”

愤怒、委屈、不甘。它们都被嚼碎了,揉进我一声声尖锐的咆哮之中。

我不断地砍击山壁,明知只不过是无用的渲泄,却如何也控制不了。直到我手里的剑被生生地劈断,筋疲力尽。

我用残剑支撑住自己,猩红的血沿着我的嘴角,一滴一滴淌落。不知不觉,雪随风至。我等了很久,依旧什么也没有等到。

后来,我在浑噩之中,回到了苍翠峰。

我之所以会跟着周念来到天剑阁,本就是为了利用乱石峰的灵气调养修炼,平日里如果没事的话,决不会有人贸然来打搅。我这一遭罪,虽不至于功亏一篑,却也委实好不到哪儿去,之后的大半个月,我便不再踏出这里一步。因此,我去过自在峰一事,也无人发现。

这天,我打坐之际,由远而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个少年由墙后翻了进来,油包里的糖炒栗子跟着跌出了几颗,他立马心疼地捡起来吹了吹,自言自语地说:“这可是我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下山买回来的,一点都不能浪费了。”

与此同时,院外就响起严峥的声音:“你们找到小五了没有?”

“没有。”“没见到。”另有两个声音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