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贺兰芝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他红着眼睛,忍无可忍地疾声道:“慕青峰,你肚子里的骨肉,分明是”

“贺兰芝!”我厉声打断他。

我挣扎地爬起来,两手拼命地抓住他,就像抓住唯一的浮木:“贺兰芝,你别说、你别说出来!”我摇着头,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胸口极痛,“……你看在、看在我曾不惜自身性命护过你一回,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说出去……!”

贺兰芝两眼瞪直地看着我。

他这副样子,就好像有人拿着刀,正一下下地割着他的肉。

我放开了他,失去力气地跪坐于地。

贺兰芝所言,我何尝没有想过。我没料到的是,贺兰芝竟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想来,当日在我和慕无尘在天门宗时,他便已瞧出端倪。然而,我宁愿他人误以为此子是我与魔尊的骨肉,也比被人知晓真相来得要好。父子相奸已是惊世骇俗,更不必说此子流着我二人血脉,便是魅妖与仙者之间的血缘已是淡薄如纸,可若真教他人知道,仍是罔顾天道人伦,这孩子更不可能活。

我吐着寒气。我也不知道,为何到最后,会成了这样。事已至此,我只有不住地喃喃:“这是我的孩子,和他人无关……”我双手抚着肚子,不知道是为了要让他相信,还是说服我自己,“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和谁……都没有关系。”

贺兰芝将脸别去,再开口时,声音略带哽咽:“青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一是为保你亲儿周全,二是要护他亲生父亲,免他遭受众人攻讦,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颤颤地一叹,“都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你自己都保不住自己,难不成,还想着先护着别人……”

听到此,我不觉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知为什么,慕青峰从不自诩为圣人,可一如当年,哪怕是到了这一刻,我都不曾后悔,将自己的双眼换给贺兰芝。

忽闻外头传进几声“真君”,我二人就此打住。

牢门一打开,我就闻到极重的血腥味。来人一身鹤白,一头银丝以玉簪系起,气质仍是寒如霜雪,只有鞋上沾染了污血,仿佛是踩着成山的尸首,带着戾气而至。

贺兰芝正欲开口,慕无尘便寒声道:“请少宗主回避。”

剑修的威压震在心头,贺兰芝便是想留也不能多待。他看了看我,终是一拱手,转身踏出牢房。

在万魔宗的几十日里,我日日夜夜都看着鲛珠里的人影,直到今时今刻再见,我方真正明白,我对慕无尘确实是情根已种,孽债酿成,难以清算。

我看他一步步走向我,两眼眨也未眨,整颗心仿佛被人一手攥住,连呼吸也难。

只不过是短短一瞬,和他过往缠绵、朝夕相处的日子顿时便历历在目,我仿佛又一次经历了一遍那种无忧无虑、安心敞怀的美好时光。

在他的目光下,我忽而觉得,慕青峰之前所受的苦难和疼痛,全都不值得一提了。

我凝视着他久久,对着那清冷剔透的双眸,又猛地一想到当日我为了不让谢天澜对他动手,狠心出手将他打伤。一想到当时的情景,我心口一窒,忙神色紧张地爬起来,期期艾艾问:“你……可有大碍……”

却看,慕无尘将身子微微一侧,不着痕迹地避开我向他探出的手。我微怔地他的身影,耳边响起那冷硬的声音,逐字地说

“此子,绝不可留。”

第15章 (三十一)-(三十二)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三十一)上

对之前的慕青峰来说,生与死并不如何重要,我甚至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谢天澜共赴黄泉,将此命偿他。可是现在,我在这世间多了一个割舍不下的牵挂,我终日寝食难安,惶惶不得安生,可以说我父子二人唯一的希望,便是系在慕无尘的身上。

我从不敢教他知道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究竟是谁,更不敢有一丝半点奢望,他会认下我腹中的儿。我只盼他能念在我与他之间的一丝情分,保我安然将孩子生下,从此一别两宽,定不会让我父子二人拖累他。

“此子,绝不可留下。”

乍听此话,我仍睁着眼,抬头仰望着他。我的手还扬于半空中,他和我,明明还不到两步远的距离,却仿佛比鲛珠里的那个虚无的幻影,来得更遥远、更冰凉。

我足足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了慕无尘究竟说了什么。

“……”我神情恍惚,愣是扯了一扯嘴角,嗓子极其沙哑:“你、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气、气我打伤你?”我一心急,就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此事并非……并非真如你们所见,青峰可向老天发毒誓,我出此下策,是为形势所逼,我不想”我从没想过,要伤他一分一毫……

“此子,”浣剑真君出声打断我,“违乱天地之纲常,未生便克亲父,将成天下祸乱之源。”他的声音冷硬,“不可留。”

违乱天地之纲常……我怔怔地看着他。慕无尘看着我,目光不偏不倚,这就像就好像,他对这一切,都毫不关心。

“违乱……天地?”我只觉心口好似被人挖成一空,连疼痛是什么滋味儿,都已经感受不到了。我呼着寒气,语气微颤:“慕无尘,你明知道,他是……”

我的双手死死地绞紧,连“他是你的骨肉”这一句话,都没能亲口说出来。

我何尝不明白,便是仙者与妖血脉已是天差地远,世人亦皆知我慕青峰是浣剑真君与魅妖的孽种。纵然慕无尘从未亲口认过我,这事实岂由他人漠视。我也曾想过,浣剑真君虽为人刚正不偏,却又视教义伦纲如粪土,他既然从不拘泥于此,若他知晓,我儿父亲是他,便是不说有半点喜爱,至少……至少也会有一丝护犊之情。

此下的我穿着一身脏乱的喜服,面色苍白若纸,这幅形容已经足够狼狈。慕无尘早就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可我却偏偏长了一身贱骨头。

我不肯死心,仰头望着他,垂死挣扎一般地嘶声道:“慕无尘,我帮你解开摄魂术,你带我出了天坑,与我算是两清,本可就这么扔下我不顾不管。可是,你却带我回去了不动山。”我一想到那些日子里的美好,嘴角就不觉上扬,恍惚地絮絮叨叨说,“那时候,你不曾离开我身边方寸之外,你喜好清静,却还带我下山走动。你知道我阳寿将尽,日夜为我运动、替我续命,甚至是……!”

我几乎再也说不下去堂堂浣剑真君,甘为我一个低贱的魅妖,舍身做炉鼎不说,慕无尘这等清高避世之人,竟还会为了我,同我千里迢迢来到天门宗求药。他亲手赠我鲛珠,和我在无人观众浓情蜜意,本是断情绝念之人,居然能为另一个人做到如斯地步……

我不信,我如何也不能相信。他对我,就真的如此无情。

却看,慕无尘静静地阖目,无声地将脸别去。我见他要走,心神一慌,挣扎地向前爬了几步。不顾他如何决绝,我仍死死地抓住男人的袖子,执拗而无比屈辱地求他:“慕无尘,你看看我,你分明对我、对我也动过情,你看看我……!”

慕青峰此人,天生嘴硬好强,明明生而卑贱,却又如此自傲。纵是当初,我在贺兰芝眼前,也不曾轻易开口求他。那都是因为,我曾亲眼见过我娘卑微入土般地恳求男人留下,最终落得尊严全无、凄惨悲凉的下场。

我真的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竟是要如此作弄予我,我终究也逃不过如此命运。

饶是我如何求他,慕无尘仍无所动摇。他直直地站着,身影不曾偏斜,那如天工造物般的面庞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他没有拒绝我,也没有接受我。他这副模样,就好像我只不过是沾染在他身上肮脏的尘泥一样。他只要轻轻挥一挥袖子,就可以把我撇开。

“慕无尘……”我无声地唤了唤,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脸。这样一看,便显得我更是凄惨、更是落魄。

失神之际,我总算听见那冰冷的声音道:“你助我解开摄魂术,从那时起,我便欠你一命。此债未偿,我自不能任你消陨。你我二人,纠葛过深。概因我放纵欲念,方铸成此大过。”

他的语气淡漠而疏远:“待事情圆满,我会自斩青峰剑,以偿当年,断你真剑之苦。”

我哑然地看着他:“……过?”我眼眶通红,颤声道,“你的意思是,你与我之间的情谊,是错的?”

未等他开口承认,我便失去了全身的力量,往地上一坐。

牢里如死地一样寂静。

良久,响起了一声轻笑。

“大过……”我哑声道,“慕无尘,你口口声声说天地纲常,其实不过是个借口。你本就对我生厌,不说当初,在天坑下,你便恨不得杀我。”我好似在说一见极好笑的事情:“……原来,是我弄错了,你未曾对我动过情,你为我做的那一切,只是因为,你慕无尘欠了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