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这一睡,我又好几天没再睁眼。

我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可为了自己没做完的事情,便是这人世太苦,我也要挣扎地走完。尊主很是繁忙,算起来,我有许多日没有见到他。我一人坐在屋中,每日能做的,便是从我贴身的锦囊里,拿出那颗漂亮珠子。

我原当这只不过是普通的璃珠,岂知这竟是真正的鲛珠。想来也是,慕无尘向来清高自傲,他这样的人,又怎会看得上,那种劣等之物……是啊,他怎么,会看得上。

鲛珠实属难得之物,是因为,它可以存放一个人的所有回忆。在无人之处,我摸着那颗鲛珠,将一缕真气贯入,那小小的珠子里,就会出现一个人影。我看着鲛珠里头,慕无尘的影子法宝不会骗人,它显现的,是我现在最想念之人。

我和慕无尘同处天坑之下,后来,他带着我回去不动山,与我朝夕共处。如果事先我知我二人是父子,我便不会对他生出这等悖德之情,事到如今,我对他的感情,已是覆水难收,明知是错,也克制不了。

我将鲛珠合在手心里,嘴里轻语:“他人说得不错,慕青峰确实是千古祸害……”

蓦地,我忽觉腹中一疼,手按在腹上,鲛珠滑落,在地上滚了滚。

第14章 (二十九)-(三十)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二十九)上

蓦地,我忽觉腹中一疼,手按在腹上,鲛珠滑落,在地上滚了滚。

那心念不过是一霎那间出现,我的手怔怔地放在腹上,莫说眨眼,连呼吸都忘了

我一直没有忘记,我虽身为男魅,实则有女子之阴跷,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我未曾觉得身子有异,便当是我灵脉屡次受摧残,一生既不可能使他人有孕,自身也必是决嗣之命,岂知,我、我现在却……

“在哪……”我颤颤地将双手放在肚子上,仿佛是着急地寻找着什么,“你在哪……在哪里……”

地上的鲛珠熠熠发光,如此刺眼,当我终于又一次感受到那微弱的胎灵之际,我睁大的双眼前,顿时盈满热雾。

所谓胎灵,便是当胎儿的灵体。一旦腹中有了新的生命,作为母亲,必是第一个感受到孩子的存在,远在被他人发现以前。我说不清自己眼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那胎灵甚弱,想是还不满一个月,即便是此,我已恨不得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他的一生安好无虞。

我小心地弯下身,捡起了那颗鲛珠。看着它时,我心中又升起了一股寒凉之意我的这个孩儿,来的非但不是时候,更重要的,他还是我跟慕无尘……

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是站在悬崖边上,眼前是万丈深渊,而身后却是千刀万刃。不管我走哪一步,等着我的,都是无边地狱我对慕无尘生出情意,已是天地不容,必遭十世报应,眼下,我竟还……若被天下人知,岂是一生耻笑如此简单,一想到腹中胎灵尚未成型,就因我这个没用的父亲,而注定受人唾骂嫌恶,我就觉心如刀绞。

我紧紧握住了那颗鲛珠,明知是奢求,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心存一丝侥幸和盼望:“若到那时候,他可护你一二……”

我远远听见动静,忙将神色一收,藏起了鲛珠。

谢天澜由外头大步走进,他为魔尊之时,便卸下了过去在天剑阁时的伪装。想他明是生得一张俊美惑人的脸,偏偏为了低调行事,这么多年,扮作古板正派的样子,也算是难为他了。我有连日不见他,想是被宗内事务给绊住了身,毕竟当日,他刻意引来各大宗门攻入万魔宗,趁机剿杀万魔宗里不服他的一些人,这借刀杀人的路数,他倒是用得极好。

谢天澜将我带回来之后,除了为我运功时,我二人鲜少独处。毕竟我和他之间,已是形同陌路。他今日不知碰上什么好事,一见到我就眼含笑意,跟着对外头的下人说:“都抬进来。”

我就看见那些下人抬了好几个红箱子进来,上头还印着极其刺目的“囍”字,接着还有五六个侍女双手捧着东西到我的眼前。她们将它“唰”地一声展开来,只看那一片鲜艳的红色,用金丝绣的凤凰栩栩如生,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件喜服,接着嘶声问:“尊主……此为何意?”

谢天澜以为我是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他走过来,从侍女手里接过喜服,拿到我眼前来说:“这是师叔命人连日加急赶制而成,这绣工,着实不错。”男人兴意甚浓,他还将衣服放在我身上比了比,见我脸色发白,喜色稍敛,仍笑了一笑说,“方一小段时日,你又瘦了些,师叔这就着人再将喜服改一改。”

“尊主……!”我唤住他。谢天澜目中的笑意一收,那些下人素是乖觉,将喜服给挂起来以后,便鱼贯地退了出去。

谢天澜看了眼我抓着他的那一只手,似是强忍下肝火他自修炼了万魔功,脾气便难以自控,以至于身边之人越发畏惧他,谁也不想在不经意中便人头落地。谢天澜缓缓将手,覆在我苍白的手背上。我身子一颤,并未抽出来,这才令男人脸色稍霁,道:“青峰,你为师叔吃苦良多,我谢天澜恶事做尽,便是对老天爷,也不觉有一分愧疚。”

他看着我,隐忍不住,终是抬起手来,轻碰我的眉眼。

不必他说,我亦知道自己的气色是有多难看。转元金丹虽暂时保我性命无虞,但我先前那般催逼自己强使内功,尽管谈不上功亏一篑,也无异是雪上加霜。这些时日里,我越发清瘦,两眼下青印渐深,这下,用不着大夫,我自己也瞧得出来,哪怕往后的日子无病无灾,我的寿元,也不过再多撑个一两年。

谢天澜不知想到了何事,道: “你自幼便争强好胜,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肯与人示弱半分。”他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你一生最怕孤独寂寞,却又视他人的好为洪水猛兽,因为你怕你一旦习惯了别人对你的好,要是有一日,那人离你而去,你嘴上不说半句挽留,内心却忍不住煎熬受疼。”

闻言,我的双手无声地一收紧。我没想到,这世上分明是他害我最惨,可最明白我的人,依然是谢天澜。

尽管如此,我仍是笑了一声,喑哑道:“尊主确实懂我,那也该明白,慕青峰向来心眼极小,谁待我一分好,我必还他十分,谁伤害我一分,我便一生对他避恐不及,只求他能看在过往之情面,放我一条生路。”

我再看他时,谢天澜已是脸色微沉。他沉默良久,说:“你可曾记得,当时,我由天门宗将你带回苍翠峰时,你唤了我一声‘师叔’。”

经他一说,我亦想起,谢天澜那时还曾说过,他以为,我再也不会认他这个师叔了。

他攥紧双拳,阴沉道:“青峰,你明知师叔是有苦衷……何苦要如此做绝?”

我怔怔地看着远处。我原是想说,将事情做绝的,并非是我。我对他曾许以一片赤诚之心,丝毫不输我对贺兰芝与慕无尘,只是我与他终非同路人都走到了这一步,不管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

谢天澜对我真心与否,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他再也伤不了我。

末了,男人扔开我的手,站起来说:“下月初九,正是黄道吉日。本尊已经传令给所有人,将与你慕青峰结为道侣。”

他斜睨了我一眼,执拗地喃道:“青峰,便是你将死,也不用肖想我会放你走。”

我神情麻木地看着男人拂袖而去。

魔尊欲娶慕青峰为妻一事,不久便传遍了天洲各处。这下子,想必人人都将慕青峰视作妖人祸害,连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觉得不齿。

这地宫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抬头就看红缎高挂,一看便知是喜事将近。

房内,我着人撤了熏香,这几日,吃食也进得多了,完全不似初时那了无生趣的模样。服侍的下人只当我是好事临头,喜不自胜,精神也回来了,却不知我所做一切,皆是因我腹中之子。

这段时候,我都小心翼翼,不敢教人看出破绽,平日打坐时也将灵气尽数灌注于阴脉,随着一天天过去,我越发能感受到腹中的生命。

此日,秦晚玉又来为我切脉。他说:“药方照旧即可。”药童领了药方子下去,我这才说道,“可有安胎的方子?”

秦晚玉左右一顾,跟着说道:“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恐怕你我事成之后,你也没剩下日子,你执意留下他,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再说……”他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世人既容不下你父子二人,你又何苦将他带到这世间受罪?”

我不想与他多说半句,只淡漠道:“你配药便是。”又说,“没有我,你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秦晚玉这才老老实实地写了方子,又唤了药童回来。

那安胎药喝起来,又腥、又苦。我强忍住作呕的感觉,坐回到了榻上。我的手放在腹上,看着满目的猩红,又拿出了慕无尘送给我的那颗鲛珠。

我知道自己是在铤而走险,可事到如今,我已是走投无路。我知道,这世上已经无人会相信慕青峰,我已不在乎自身清白如何,我只希望,将来这孩子长大以后,能够明白,我已尽我所能。我将自己的记忆存放在鲛珠当中,鲛珠发着异光,显现出我心上之人。那身影茭白出尘,我贪看着他,只想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

转眼,便是我与谢天澜大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