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我突然动手,自是在他意料之外。他躲过我几招,眼神寒透,不复一丝温柔。可我今夜,并不是要他的命。我飞身出屋外,他一个箭步追出,我踏至莲湖上,旋身时抽出一把剑。

我已经许久未曾用剑,手虽然生了,可是那些招式,都刻在我的灵魂里,我死也忘不了。我与他连过数十招,水花溅起,渐渐地,他也察觉了异样,在我使出一招时闪身至我身后,我便用出他过去亲手教我的一记杀招,他便立时伸手,手掌直接握住了剑锋。剑尖距离我的心脏只有半指不到,我看见,血珠子从他的掌心一滴滴滚出,落入了莲池里。

『这个杀招,损人损己,不到非必要时,决不可轻易用它。』师叔的教导言犹在耳,他负手道,『青峰,你记住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先保住自己一条命。』

“放下……”男人咆哮一声,“放下!”

我手一松,剑身落入水里。紧接着,我就被一记掌风扫过了脸,我连退数步,嘴角都挂了血,却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反是低低地笑了起来,之后,我的笑声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悲凉。

待我好容易止住了笑声,轻喘地看着眼前之人。他已是脸色铁青,眼神极暗,愠怒地看着我。我怔怔地望着他,四肢寒透,心凉地说

“谢天澜,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一片死寂。

在漫长的沉寂之后,我猛地又抽起水里的剑,用剑指着他,失控地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做的!当时的那股魔气,是你!草头村上百条人命是你所灭,亦是你杀死了袁飞,嫁祸于我!”我泣血般地嘶吼,“我视你如父如兄,你竟堕入魔道,杀害弟子,勾陷我害我至如斯田地!”

靳涯谢天澜动也不动,失了魂似的,只是脸色恐怖地盯着我。我激动太过,想到当年种种,就恨不得亲手手刃他。岂料,谢天澜非但不辩解一句,反是出声道:“你说,是我害你?”他冷笑一声,嘶哑地道,“慕青峰,我没想到,到了今日,你还是没弄明白”

我还未看清楚他的动作,猛觉胳膊一疼,握都握不住剑,就被他死死圈进怀里。他凶神恶煞地捏起我的脸,狰狞道:“不错,草头村是我所灭,袁飞亦是死在我手里。”他敛目道,“可惜,他是个好苗子,杀了他,我也甚觉惋惜。只是,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我只能忍心除了他,以绝后患。至于你……我是真舍不得。”

“你……!”我怒瞪着他,谢天澜像是干脆豁出去一样,露出可憎的面目。他摸着我的脸,说:“你身上,流着有仙者和魅妖的血,到了成年,你的媚骨便会醒觉。青峰,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身上有多香,多少人可以闻得到,你可知有多少人在看着你。”他森森道,“你又知道,师叔有多想挖了他们的眼……!”

我自是知道,谢天澜所说,皆是实话就算他不害我,我一个魅妖,媚骨一旦发作,便饥渴如荡妇,只要是个男人就来者不拒。这样子,我如何还有脸面留在师门,到头来,我的命运,也必然是遭人毁去剑灵,逐出门派。这与我是不是真的杀了袁飞,并无干系。

我颤颤地咬牙说:“可我尊敬你、敬仰你,慕青峰这一生,不受亲母待见甚至连我的亲生父亲,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我只觉心如刀绞,眼泪不自觉滚落,“我以为,便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视我如敝履,我的师叔……也绝不会这般对我。”我哽咽地挤出声音,“你教我做人之根本,授我君子之道,却也是你,将我百般折辱践踏你还有脸,自称这声师叔么!”

谢天澜猛地扣住我的脖子,那暗红色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杀意,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他面目扭曲,对着我寒声道:“你也知道,你生而不受父母所期,不过是个无人在乎、天生低贱的半妖!”他的这一句话,比拿刀子刺我,还要让我觉得痛苦。

尔后,谢天澜便将我一推,像是丢弃一件脏东西般,冷眼看着我,脸色却比我还要苍白:“要不是我当年,你早就死在天剑阁门外,何来今日在此,口口声声质问我,配不配当你这声师叔?”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二十八)下

我拆穿了谢天澜伪君子的面目,又激怒了他,他将我投入牢中,再不管我的死活。我靠着墙坐着,零星的光从墙缝照进来,我恍如行尸走肉,活着,也不比死了好多少。

我在牢中待了有半月,无人来见过我。此日,竟来了个意想不到之人。

我听见脚步声,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秦晚玉披着毛茸茸的氅衣,身后的下人手里还拿着食盒。“行了,你们都下去罢。”少年的声音清越如鸟鸣,跟着他就款款走向我,那张脸确实精致小巧,好似一块精心雕塑的美玉。他在我身边低下身来,打开了食盒,一样样地拿出来:“慕哥哥也该饿了罢,这几样小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别这么叫我,”我冷淡地说,“我慕青峰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弟弟。”

秦晚玉声音一顿,便是我态度如此,他也不恼,反是露齿一笑:“你放心,这里面没有毒。”他别有深意地说,“再说,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尊主可是要怪罪于他人的。”

“尊主?”我冷声笑了笑,“你说的,是哪一个尊主?”

秦晚玉看向我,并不意外:“你果然也看出来了。”他缓缓站直身,拿着手里的暖炉说,“万魔功虽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功法,却委实伤身,非但如此,修炼得越久,一个人的性情也会逐渐发生变化。”

我早知万魔功法十分诡邪,它能让一个人修为在极短的时间内精进得如此多,必有其他问题。谢天澜经受不住万魔功的诱惑,明知这是一把双刃剑,也要修炼它。

秦晚玉的眼神落在远处:“过去,尊主也曾是谦谦君子,有谋略而不滥杀,他变成如今这一般”他转向我,笑得极甜,“我很喜欢。”

我看着他,问:“你究竟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秦晚玉说道,“慕青峰,你可听说过药王谷?”

药王谷?我原猜他有些来头,没想到是千百年前灭了门的药王谷的后人。秦晚玉娓娓道:“千年前药王手得天人留下的火种,将它放入药王炉中,炼成了许多灵丹妙药,谁知他一心想助这天下人,却因此遭来祸端。药王谷上下被屠杀殆尽,药王炉也落入了他人手里。”他的语气平静,好似在说其他人的事情,“我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一出生就在这万魔宗里。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药人,本是被历代魔君养来当炉鼎之用,我原来过得生不如死,直到尊主杀死狗贼,位极魔尊,见我年幼稚弱,便命人把我送至清贵人家中抚养。”

我冷道:“你出了这魔窟,居然还自己跑了回来?”

秦晚玉勾唇道:“慕青峰,我跟你不一样。”他轻道,“如果没有尊主,秦晚玉就算不死,也是被利用殆尽形如废人。就算这里是刀山血海,我也该回来,报答尊主再造之恩。”

我扯了扯嘴角。秦晚玉突然朝我扔出了一物,我看着那样东西那是一把木剑。它上头痕迹斑驳,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我以前练剑时常使的那一把。

“此物,想必是你的。”秦晚玉笑着缓步走过来,“这几年,我常常看见尊主拿着它,一看便是半个一个时辰。东西不见的时候,尊主可气得狠了,牵连了不少人。”

我将木剑紧紧握在手里,脸上却淡漠道:“你以为,你拿着这几样东西给我瞧,我就会感动零涕么?”

只听那声音一句句说:“慕青峰,尊主刚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几乎没命。尊主为了吊着你一口真气,不惜自损修为,助你续命。紧接着又行逆天之事,只为了能让你那赔出去的眼睛,能重见天明。”

我猛地站起,揪住他的衣襟,红着眼咬牙恨道:“就因为他给了我这条命,我慕青峰便是一生欠了他,合该像你一样,就算是被视如器物利用也该感恩零涕,那不如叫他来我还他这一条贱命!”

秦晚玉看着我:“尊主要你这一条命有何用?”他轻笑一声,不急不缓地说,“你这人,我可真看不明白。你为了救贺兰芝甘做炉鼎,又给了他一双眼睛,他不仅不感激你,还只因为你是个妖,就想杀了你,可你却半点不恨他。不光是他,那浣剑真君,你不也是这样么?”

我一怔,脑海里闪过了几个零散的画面,喃喃说:“你……你为什么知道?”

秦晚玉双手将我一推开,我摇晃地退了几步。他幽幽道:“我们药人,最善用药。你心里有什么样秘密,我若是想知道,又怎么会问不出来?”他嗤笑一声,“我听说,那浣剑真君眼高于顶,眼前不容半点污秽。不料,竟与你父子相奸。你说尊主害你,呵,慕青峰,真正害了你的人,应当是你的亲爹。他对你不问不管,甚至几次想取你的命,而你呢?还巴巴地指望他回头看你一眼。他分明能为你作证,保你清白,却还是任众人诬陷你,更亲手毁你修为。难为你了,为了一个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之人,你竟还打算一生都死守着这个秘密。”

秦晚玉瞅了我一眼,凉凉道:“慕青峰,我真心替你感到不值,更替尊主感到不值得。”

他说的那些话,也并非全对。我对他们,对慕无尘、对贺兰芝,还有师叔……无论是谁,慕青峰都是真心以待,视逾性命。慕无尘虽视我如累赘,我却不忘我幼时,他对我的好。对贺兰芝,我爱他最深,也是我先欺他在先,他本是天上日月,却与妖有染,清醒之后何尝不会恨我。至于谢天澜,我慕青峰自知一生都偿还不了他的护佑之恩,可不知是我自觉良好,以为他视我也如我对他一样,重视更甚父子手足,在知道他便是魔尊以前,便是惊鸿剑要亲手杀我,我也自己会把命给奉上。

“说来说去,你只是不肯接受,你过去敬仰的师叔,是一个魔修。”秦晚玉道,“慕青峰,修仙亦是修炼,修魔亦也是修炼。道修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脸,我看得可明白了。我药王谷之所以灭门,便是你嘴里的那些正道,信口称说真火将烧遍整片天洲仓土,逼我药王谷交出来。药王不肯,就杀遍我族人。”

他看我说:“你们这些魅,难道不也是一样么?”他的声音像是凉风一样,很轻。很冷。

“这世间,弱者为鱼肉,强者作刀俎。”少年收起笑,向我望来,“你吃了这么多苦头,应该比我更能明白这一层道理。”

秦晚玉离开之后,留我一人待在牢中。我不吃不喝,一直想着他所说的话。

秦晚玉的话听似偏邪,事实上,却说出了我心里一直明白、却不肯承认的道理。我的错,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做错了。而是因为,我是个妖,是个任人鱼肉、宰割,受人嫌弃的魅妖。

我又被关了十几天,在我以为,谢天澜打算这么关着我一辈子的时候,他却又命人把我给放出来。

我被人带到莲花邬。

“尊主……嘻……”我一走进去,就听见了那暧昧的声音。他跟秦晚玉正在床上颠鸾倒凤,不止如此,他还叫人撩起床帐,好教我瞧个明白。少年肌肤如雪,被情欲熏染了遍,白中带粉,好是娇媚,他衣裳未褪,只一只手横过那只纤腰,游刃有余地狠送。

我静静地等了半个多时辰,待里头鸣金收兵,一道长长的黑影走入了我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