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飞说:“你要说什么话,就直说罢。”那师弟偷眼瞧了瞧我,跟着道,“袁师兄,听说主峰后山最近有一只灵兽出没,我和几个师兄弟打算过两天一起去看看,你去不去呀?”
袁飞却瞧向我,冷不丁问了句:“慕师兄,你去不去?”
他们每次有什么事情,都从来不会叫上我。这个袁飞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我正打算拒绝,却又听他说:“师兄,你一直怕自己输给我,不如这次我们比比看,看谁先抓到那只灵物怎么样?”
我眉头拧起。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又有何惧:“比就比。”
“那就这么说定了。”袁飞有些失神地一点头。仔细想来,他当时就很有古怪,可是,我却没有放在心上。
两日后的晚上,我们几个人一起去了主峰的后山。
那一晚,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可以说我这一生的跌宕起伏,都是在那一夜之间铸成的
那晚,袁飞死了。而和我们同去的师兄弟们都看见,是我亲手杀了袁飞。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八)下
袁飞死的那个晚上发生的种种,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办法忘记。
那一夜过后,我的媚骨就彻底醒觉,堕落成一个人人唾弃的魅妖。天剑阁所有人都认为我杀了袁飞,便是谢天澜也深信不疑。诸长老请出了慕无尘,浣剑真君亲手断了我的本命剑,捏碎我的剑灵,再将奄奄一息的我擎入俗界,一点留情都没有。
可是,我命大。他们到底失算了,慕无尘在我身上下的最后一道护身咒起了作用,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都没死成。
从那以后,我从天剑阁的剑修,变成了阴沟里的老鼠。我四处躲避、流亡,最后还是孤身一人回到了虚荒的不动山。我避开人群,在那儿一人孤零零地生活了一年多,直到伤势渐渐好了些,也就是在那儿,我巧遇了与魔修斗法后、受重伤瞎了眼的天门宗少宗主贺兰芝。
当时的我,已猜到他的真实身份,我一开始费心救治他,确实抱有狭恩图报的心思。我没想到是,贺兰芝失忆了,而我更没有料到在后来,我会爱上他。
贺兰芝与我在不动山一起待了足足三年,我二人结为道侣,一起双修、欢爱,在那里没有人看不起咱们,也没有人阻拦我和他在一起,我们的日子,过得如同神仙眷侣一样。那时候,我的心里几乎已经彻底放下了仇恨和不甘,我不再执着于过去,我只想和贺兰芝在一起过好剩下的每一日。
可是,再怎么精心雕塑的谎言,到最后,还是会被戳破的。
兜兜转转多载,我回到了天剑阁,并且,又再一次被押在了思过峰峰顶的审堂。峰顶上,寒风刮面,我不像这些大能,有充裕的灵气护体。我的身子不自觉地哆嗦,可是,我依然倔强地看着他们。不管过多少年,不管他们问我多少次,我还是要说,我没有杀袁飞。
一个长老道:“既然他死也不悔改,再怎么审也是徒劳,我天剑阁出了这样的人,真是毁我剑门声誉,死不足惜。”
“不可!”另一人陡然道,“现在各大宗门都在等我们天剑阁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就算是用重刑,也得让他把实话都说出来!”
我听见他们的争吵,心下冷笑如今的天剑阁早已不是过去的天剑阁了,不仅处处受制于人,连身为剑修的骨气都荡然无存。泱泱大宗颓败成如斯田地,不知先人们知道了,又会如何做想。
他们争论到后来,都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还是得由阁主定夺。赫连江这老叟素来视我如眼中钉,只听他说:“我天剑阁立宗千年,岂有看人脸色的道理。天剑阁如何处置弟子,那是我们阁中的事务,魔尊靳涯就算没死,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何至于令你们自乱阵脚。”他捋着须眯眼瞧我,“来人,先将慕青峰投入死牢里!”
谢天澜脸色一变,倏地站起来:“阁主!这和先前说的”
赫连江扬手拦他说下去:“天澜,先前征伐万魔宗,就是因为你的一念之善,害得我们天剑阁损失了这么多优秀的弟子。”他冷眼看了眼他,“谢长老,这一件事,天剑阁可还没向你好生问责呢!”
谢天澜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各个长老互相一觑,人人心思各异。我没来得及听完他们接着争执什么,就被他人强押着去了思过峰的死牢中。
这座死牢不比天门宗的水牢好多少,此处冰寒彻骨,不见天日。我蜷缩于枯草堆之中,牙齿微微打颤,呼吸时吹出一团团的雾气。这样的冰冷,活人撑不了多久,至多两夜,我会被冻死在这儿。此时,我感觉到怀里有阵温暖,哆嗦地赶紧拿了出来是周念扔下的那块暖玉。
我将它紧紧地捂在自己双手里,颤抖地贴住了身体。我原本想把它还给他,看样子已经没什么机会了。
我并不想对他那般残酷,可是,我怕他和我太亲近。至此,曾经对我好的人,都会落得一身麻烦,而且,他们到最后,都会后悔曾经那样待我。如果迟早都会对我失望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厌恶嫌弃我来得更好。
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没想到竟是这一块小小的暖玉让我熬过了这一个晚上,到了深夜,半睡半醒之间,黑暗中蓦地响起“哐啷啷”的声响。我一睁开眼,看清楚了来人,未料竟是谢天澜。
他用剑劈断了我身上的重锁,把我给一把拉起来:“青峰,走!”
“师叔……”我失声地喃了喃。我真的没有想到,谢天澜会为了我而劫狱。谁不知道,惊鸿剑视规矩重如泰山,当初众人以为我杀袁飞,他都能忍痛大义灭亲,今回竟要将我劫出死牢。
谢天澜将自己的袍子盖在我身上,他伸手摸了摸我冻僵的脸庞,而后将我紧紧搂住。他声音微颤,充满着懊悔:“师叔错了,师叔不该被仇恨蒙了心,让你白白受此冤屈……!”他颤抖着抚过我的脑袋,沉痛道,“他们都疯了,天剑阁……天剑阁已经完了!青峰,你别怕,师叔这就救你出去!”
我没来得及多问,就和谢天澜一起快步离开牢狱。这死牢位处于崖壁之间,要走的话,只能御剑离开,此下外头正刮着强力的风雪,谢天澜没有迟疑,他唤出飞剑,将我一手护紧。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飞出思过峰,就已经被人发现,来者来势汹汹,各峰首徒倾出,围出的剑阵将我二人锁于范围之内。
“谢天澜,你竟敢劫狱,难不成堂堂惊鸿剑,都被这个魅妖给迷惑了么!”就看赫连江带着其他峰的长老将我们给围堵住,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谢天澜会不顾一切劫囚,故此早有预备。
谢天澜知道已经插翅难飞,仍然一力护着我,在风雪中冲他们厉声道:“你们这些人简直枉称天地正道,你们要做的事情,和你们嘴里的魔修又有什么分别!”
赫连江目一眦,恨声道:“谢天澜,要不是你愚蠢天真,三十七剑又怎么会尽数陨落!你也不是几岁的小儿了,这世道,本就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各宗多少人就等着我们天剑阁凋零落魄,将我们一一瓜分。现在,你我都是砧板上的鱼肉,如今要不是浣剑真君的余威尚在,天剑阁早就被他们这些虎狼给拆食入腹!”
我不知天剑阁竟已经到了这般凄惨的局面,然而赫连江说得不错。在这天洲,说到底,哪来的正邪之分,各宗之争不亚于俗界的王朝更迭、权力争夺,千年来各个宗门明争暗斗,互相吞并势力,这才有了今日的三宗。
我都明白的道理,谢天澜不可能不知道。这不过短短数月,他的鬓边已然全白,果然那日他带着苍翠峰众弟子勇闯天门宗救我出来,必定是承受了不少的压力。
谢天澜毕竟在阁中日久,其余长老都同他交好,一人不忍说:“谢长老,你只要将这魅妖交出来,今日一事权当没有发生过。”其他人也纷纷如此说道。
谢天澜的眼神却逐渐冷下,我听见他寒声一笑,那模样竟让人有些心惊:“我天剑阁,泱泱大宗,如今居然沦落到要用这等下作的手段,逼迫一个无辜小儿做人炉鼎,令父子相奸,你们就不怕举头三尺神明在看,不怕天打雷劈么!”化神期剑修的怒吼可震方圆百里,就看各峰长老脸色微变,好似被人狠狠地打了脸。
我却是听明白了我只以为天剑阁诸长老是要我死,没想到,他们这帮人,比各宗众人更厚颜无耻
他们……他们居然要我做,慕无尘的炉鼎?!
“无辜小儿?”赫连江丝毫不觉自己有多卑鄙,他捋着须,“一个魅妖,有何无辜?他们这些妖族,有哪个不是鲜廉寡耻,罔顾人伦。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怎可能是浣剑真君的亲子,他那母亲不知和多少男人媾和,要真是慕无尘的血脉,他当初又怎么可能亲手弑子?”
我没想到他们为了达成目的,竟然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赫连江又接着道:“谢天澜,你最好让开,你应当明白,天剑阁可以没有惊鸿剑,但绝对不能没有浣剑真君。”
谢天澜狰狞着脸:“你们以为,你们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慕无尘清醒以后,会放过你们每个人么!”
赫连江有恃无恐:“慕无尘谢我们都来不及,有这魅妖为炉鼎,他就可以摆脱摄魂术,若不然,他不过是个被禁术反噬,彻底沦为没有理智的疯犬罢了。”
话至此,我已明了,为何天剑阁在各宗面前这般委曲求全,原来,是慕无尘出了岔子。三年前,天剑阁阁主陨落,纵观阁内上下,居然连个化神后期直臻归元的剑修都没有。各宗慑于浣剑真君的名威,还不敢贸然对天剑阁出手,可是这么多年,慕无尘几乎销声匿迹,甚至有荒唐的传言说,慕无尘也早已陨落了。
魅妖天生体质阴阳两全,足以承载精气,做人炉鼎再合适不过。和魅妖双修媾和,亦有助调和灵脉,当初贺兰芝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亦用此法为之调理,不出半年,他的灵脉就已经修复大半,一年之内便全好了。虽然这对我自己有所折损,可后来我和贺兰芝结为道侣,一同双修,互补元气,这才没有多大妨碍。靳涯抓了我以后,虽肆意采补,也怕我死在床上,故而迫我修炼魔功,吸人精气,再供他所用。
我不禁讽刺一笑我心心念念想洗刷自己的罪名,有朝一日能回到天剑阁来。结果,对他们来说,我究竟干了什么并不重要,他们看中的,不过是我这个作为魅妖的体质。
谢天澜不肯让步,可是,他就算再强,也不可能力挡诸多出窍期以上的剑修。更何况,他那阵子为了替我疗伤,每日为我输送灵气,眼下还要护着我,难免有心无力。几百招下来,就可见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