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水道,”维斯塔答道,“这次又堵了。”
“他需要给通下水管道的公司打电话,那个卑鄙的老杂种。”
“我一直告诉他,就是楼上那些小厨房。把培根上的肥油直接冲到下水道里。”
雪儿摇了摇脑袋,说道:“不是我。”
“是的,好吧,因为你平时只吃比萨和巧克力。这些下水管道是为家庭住宅设计的,而不是同一栋楼里的好几个公寓,而且他得处理这个问题。总有一天有人会因为食物中毒进医院,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我。牛奶和两勺糖,对吗,亲爱的?”
雪儿蹦下两级台阶,一蹦一跳地进了她的门,说道:“谢啦。”
“我们去花园喝茶吧,”维斯塔建议道,“远离这个味道。”
她把雪儿的茶杯递给她,跟着她走进阳光中,经过她的盆栽香草花园。在她们路过的时候,来自鼠尾草、迷迭香、罗勒和薄荷的芳香从被晒得发烫的灌木丛边飘过来。
现在这才是一个花园应该闻起来的味道,她心想,心里在看到这一小块从荒芜被她建起的文明后感到了喜悦感的膨胀。
这是个大花园,比伦敦一般的花园要大一些,铁路沿着花园的一端而建,避免了它因开发而被划分出去。维斯塔一辈子都在保持着花园前三分之一部分的整洁。这是她从孩童时期就为家里所做的贡献,给她妈妈深色的家增添了香气和颜色,而对园艺的喜爱从那时起便伴随了她的一生。狭窄的花圃里种着鲜艳的一年生植物,在蔬菜水果店打折的时候被一盆一盆搬回来,环绕着一小块修剪整齐的草坪,草坪上两把复古的帆布躺椅展开在阳光下。在花圃的另一边,有一片乱糟糟的长到了一英尺高的杂草,由于无人打理而渐渐地形成一片干草地,一株杜鹃花即使在这样的天气也显得湿漉漉的,几株成熟的李树由于一些维斯塔不知道的虫子所害长得矮小,一堆杂乱的碎石、篝火的灰烬和牛筋草围绕着一间摇摇欲坠的棚子。
“这里真漂亮呢。”雪儿说道。
“谢谢,”维斯塔回应着,然后她们背朝着那片混乱坐到了帆布躺椅上,每个人呷了一口茶,仰坐下去的时候发出一声很英式的“哈”。每一代人可能看上去完全不一样,维斯塔想,但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那只猫找到了一小块阳光,翻过身子仰卧着,露出它肚子上那一小片白色。她露出了微笑。
“你看上去开朗多了,”雪儿说道,“你差不多把屋子打扫完了吧?”
“没完全打扫完,但至少我现在可以坐下了。”
“上帝啊,他们确实搞得一团糟,是不是?”
“是啊。”
“哦,这提醒我了。”雪儿倾身拿起背包,在里面翻找着。“我给你带了件礼物。”她找到了那礼物掏了出来,一个硬硬的小玩意儿包在一件T恤衫里。她看上去对自己满意极了。“我希望你能喜欢。”
“哦,雪儿,你不应该浪费你的钱为我买……”维斯塔刚开始说,接着看到里面捆着的东西时突然停了下来。那是个骨质瓷的跳舞女郎,紫色的舞会晚装在那难以置信的细脚踝周围飞舞,似火的洋红色头发难以置信地直挺挺地搭在一侧肩膀上。蔚蓝色的圆眼睛和上翘的鼻子,手绘的小嘴被涂成深红色。这和她妈妈收藏的那件非常相似,而原来的那件和其他的收藏一起被入侵者打碎,被包在报纸里扔进了厨房的垃圾箱。“哦,雪儿,”她说道,“你不应该这么做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买不起这个的。”
雪儿耸耸肩:“没花多少钱,几乎没花钱的。”
“不,但是……”维斯塔完全知道这个到底要花多少钱。几星期前她和雪儿去肯辛顿逛街时在本托尔斯的橱窗里看到过,当时她还非常震惊这个小物件要花掉她将近一个星期的养老金。这么些年她都不知道,那个入侵者拿壁炉边的拨火棍一挥,就毁掉了将近一千镑的东西,而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我不敢相信你做了这件事。”
雪儿的脸上立刻阴云密布。“你不喜欢吗?”
“不是这样的。是……雪儿,你不应该这么做,你应该把你的钱攒起来。你不应该把钱花在这样的东西上。那你的房租怎么办?”
她抬起眼睛看到雪儿很明显地畏缩着,像小孩子一样摇晃着两条小腿,睁大的眼睛满是失望。“我以为你会喜欢的,”她说,“你想要的话,我再给你带别的礼物。”
“不,亲爱的,”维斯塔解释道,“我喜欢着呢,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到这儿来。”
她伸出双臂将雪儿搂紧了怀里。她们两个都非常瘦,所以这是个不太舒服的拥抱,骨头挺硌得慌的。雪儿闻起来有汗味儿和护发素的味道,还有他们这些年轻人喷在身上的有花香的化学玩意儿。她就像是一个不习惯拥抱的人那样拥抱着:小心翼翼地进入她的怀抱,好像害怕什么东西会弄坏,然后一直拥抱着,仿佛她害怕放手。她们就这样有些奇怪地拥抱在阳光里,久到两个人都很难捱。可怜的小甜心,维斯塔心想。无论是谁把这孩子拉扯大,都没能让她期待别人会喜欢她。
慢慢地,慢慢地,她松开手,将那小雕像轻轻地放在了草坪上。“把它摆在壁炉台上一定很好看,”她向她保证,“我会永远珍惜的。”
但是雪儿究竟在哪儿能买得起这样的东西呢?她心想着。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别人送给她的。然而如何问别人是否把偷的东西当作礼物送人,但又不冒犯到他们呢?雪儿总是带着东西来拜访她:通常是饼干或者蛋糕一类的东西,但都是高档的品牌货。年轻的谢里尔从来都不送便宜的礼物。但是天啊,如果她因为为我偷礼物而被抓,就像那只猫会给她带回老鼠一样,那我会觉得非常糟糕和歉疚的。
“那个新房客怎么样?”她问道,赶紧转移话题,因为她知道继续刚才的话题,她一定会问个究竟的,“你见过她了吗?”
雪儿扑通一声向后靠在她的帆布躺椅里。“哦,是啊,”她回答道,“几天前的晚上我顺路去拜访了一下。”
“哎呀,你呀,”维斯塔说道,“你都没给人家时间安顿就去看她了啊?”
雪儿耸耸肩。“这又不是白金汉宫,你不需要三重冕和号角。再说,我带了一瓶百利甜。”
这才是雪儿嘛,维斯塔心想。维斯塔自己也喜欢喝这么一杯奶油状的东西,但她甚至在圣诞节都不会买百利甜。
“她还好吧,”雪儿说道,“挺时髦的,说话时好像《切尔西制造》里的人物。天晓得她在这里做什么。”
“离婚了?”
雪儿摇了摇头:“她一直在旅行,反正她是这么说的。有些人还真是幸运。我连护照都没有呢。”
维斯塔笑道:“我有。每十年我都会重新申请,总觉得我可能,你知道的,有一天会去某个地方。”
“无论怎么说,她妈妈在最高戒备的养老院。我觉得她妈妈可能快要死了,她提到想离她近一点,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我一直很喜欢这个短语。你能在很多情况下用“以防万一”来解决问题。你觉得我可以邀请她下来坐坐吗?这样是不是好些呢?”
雪儿耸耸肩:“应该可以。”
维斯塔闭上眼睛,聆听着这一瞬街区的声音:在栅栏的另一边,几个来自被他们称作有钱人家的孩子嬉笑着在他们的儿童游泳池里玩耍,空无一人的火车站台回荡着扩音器里那已经录好的广播,一架喷气飞机在前往希斯罗机场的航行中减慢着速度。在我还是雪儿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只能听到其中的一个声音,她心想。“我在想,”她说道,“也许我应该办个派对?”
“派对?”
“不是那种大型的派对,只有我们。你看,这实在是傻透了,不是吗?我们全都住在这栋楼里,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待在一起过。那应该会很棒的。算是感谢你们,因为你们所有人在我被洗劫之后对我这么好,你和侯赛因还有托马斯。而且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欢迎她搬进这房子,感谢每个人。
“还可以叫住在一号公寓的那个人离开他的小窝。他已经搬过来这么久,但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另外,我已经很久没有办派对了。”
“有多久了?”
“天啊,那肯定还是……”她的思绪闪回到埃罗尔·格雷和卡恩一家坐在她妈妈的旧沙发上。真的吗?她已经这么久没有开派对了?“我的天啊,是七年以前了。我真不敢相信呢。我过去经常邀请人下来坐坐的。而且我还保留着妈妈那套旧茶具。我这一辈子都在清洗那该死的玩意儿,但从来都没有机会用。也许我们还可以庆祝一下至少他没有打碎这套茶具?”
“茶啊。”雪儿失望地说道。
维斯塔大笑着:“哦,对不起啊。你是在期待鸡尾酒吗?”
雪儿微微地噘了噘嘴。她当然是希望有酒了。她还是个青少年。她想出去畅饮,而不是和一群中年的陌生人在一起吃手指三明治。我们所有人对她来说似乎太过时了,维斯塔想着,几乎就像木乃伊一样。就像她对我来说像个小婴儿一样。
“至少我们可以准备些苹果酒。”雪儿说道。
“不行。”维斯塔坚决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