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里全都是尼基的东西,我根本没法收拾,”科莱特说道,“我不知道要把东西都放在哪儿。我一直在想将来的某天她可能要将这些东西都带走。”
雪儿看了看周围她前好友的熟悉的私人物品。精打细算,她心想。如果尼基不想要的话……“这样,你有什么想送到我那儿的……”
科莱特突然转过身,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我不能那么做,这都是别人的东西!”
雪儿耸耸肩,说道:“我又不会离开这里,不是吗?如果她回来了,我会转交给她的。”她挥手指了指穿在科莱特身上的宽松长运动裤和翠绿色的背心。“再说,你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不是吗?”
科莱特脸红了起来,低头看着地面。“我会洗干净的,”她说,“那只是你知道,我的衣服都脏了,我之前一直在旅途中。那只是我……”
雪儿咯咯笑出了声打破了之前的责问。“不用担心,就算你没洗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那么……我们喝一杯怎么样?”
科莱特一直活得像个发条娃娃,一直都在四处奔波,像演哑剧一样地忙忙碌碌。“当然可以,让我先……”她将单人扶手椅上一堆尼基的衣服拿起来,丢在后面的墙角。“恐怕我不知道玻璃杯在哪儿。”
“没关系。”雪儿径直走到小厨房左手边墙上的碗橱,拿出了两个平底玻璃杯。“我对这儿挺熟悉的。盘子碗什么的在这里,”她拉开洗碗池底下的柜门,“还有炖锅,这里的抽屉里都是刀叉什么的餐具。你这儿有冰吗?”
“冰?”
“尼基这里总是有冰的。”她在小冰箱前蹲了下来,打开了冷冻隔层。半袋冷冻青豆,还有一个冰格。“我就知道。你大概要把那牛奶原封不动地扔掉,别打开。应该是在尼基离开之前就放在那儿的。”
她将冰格拿了出来,在水管下面冲了冲,敲出几块冰放到两个玻璃杯里,然后向玻璃杯里倒满了百利甜酒。拿起其中一杯喝了一大口,咂摸着又倒满。“你瞧,真好喝。”
科莱特坐在了床上,看上去有些绝望,有些不知所措。“我还带了薯片,”雪儿说道,递给她一个玻璃杯,“你想我把薯片放在碗里吗?”
科莱特接过玻璃杯看了看,好像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儿。“还是不要了,”雪儿自己答道,“没必要再刷一次碗对吧?”而后跌坐在扶手椅上,一只手将一条腿抱在胸前,又喝了一大口。“这玩意儿的缺点是,”她说道,“它尝起来根本就不像酒,对吧?而你一旦开始喝,它滑过喉咙的口感一点也不像是酒,会让你一直喝下去。”
科莱特抿了一小口,扬起了眉毛。“我之前从来没喝过这个。我以为这就是做鸡尾酒的,就像柑香酒一样。”她又抿了一口,“真是太好喝了。”
“从来没喝过?姑娘,你之前都在哪儿待过啊?”
科莱特的样子有些受惊、多疑。好像我们两个讲的是不同的语言,雪儿想到。“哦,你知道的,四处走走,”科莱特接着补充道,“我之前一直都喝水晶香槟的。”
她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各自喝着酒,看着彼此。她看上去有点像我的朋友邦妮,雪儿心想,只不过老了一点。我挺想知道邦妮怎么样了,她本应该回去和她父亲住,但我知道她并不想回去。对社会服务部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你安顿得怎么样?”她问道,以打破这沉默。
科莱特耸耸肩:“哦,你知道的,还好吧,只是感觉有点陌生。”
“你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就好了。”
“是啊,”科莱特说道,随即又看向了别处。不会吧,雪儿寻思着。就那个我之前看她抱在怀里的小包?没人搬家就拿那么点东西,不是吗?她还记得她刚到这儿背着的徒步包,七个月之前,然后在心里耸了耸肩。侯赛因拿来的是个旅行箱,但从他单手拎到楼上的样子看,她觉得那箱子肯定没多少东西。
“感觉有点像搬进了别人的坟墓,”科莱特突然说道,“尼基到底怎么了?她去了哪里?”
“我也希望我知道。”这基本上是事实。在雪儿的生命中只有寥寥数位朋友,但对失去尼基这个朋友出人意料地感觉强烈。尼基对她特别好,让她来这儿看电视,在她俩周五晚上出去玩宿醉之后,周六的早晨会给她做英式早餐。“她只是我是说,我知道她担心交不上房租,但也不是说房东会直接把她扔到大街上。”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雪儿回忆着。应该怎么说呢?亮橘色的头发,姜黄色的皮肤;脚踝处很容易得湿疹,对约翰尼·德普有着近乎疯狂的喜爱……“苏格兰人,”她最终开口说道,“她来自格拉斯哥。我猜她大概回那里去了。”
“嗯。”科莱特回应道。
“她都没有和我说再见。”雪儿悲伤地说道。
第十章
房东很不适应这样的高温,或者说高温根本不适合房东。不管是哪一个,像这样的天气,他通常大部分的时间都拉着窗帘待在自己的公寓里。像今天这样的热天,他喜欢窝在他那皮质沙发上,全身赤裸,看着他的DVD光盘,电风扇的风吹着他的身体,直接从瓶子里喝健怡可乐,时不时地抬起他那大肚腩以便风能吹到皮肤的褶皱里。
但是今天是收租的日子,而收租日能给予他动力。他十一点出门走上街,穿着他的勃肯鞋向比乌拉果园缓慢地走去,躲在阴凉的一面以免他的头顶被太阳直射。在他的身后拖着一辆卡梅伦格子的购物拖车。他每次去比乌拉果园时都喜欢带着这个拖车,不只是因为方便,更主要的原因是没人觉得在街上拉着拖车的人会携带大量的现金。房东比他大部分的邻居都富裕,但他们从来都不可能从他的仪表判断出来。
他停在台阶下面喘口气,审视着他的领地。虽然他不会花太多时间关注美好的事物,罗伊·普利斯还是能看出二十三号是幢气派的房子,整条街的房子都是这样的。如果它位于某个中产阶级社区富人区旺兹沃思或者媒体人聚集区帕特尼那大概能值两三百万英镑吧,就算在现在的市场行情下,就算是花园另一边常常有呼啸而过的火车以及住在地下室的那个老太婆。就算这房子是现在这样的状况和地理位置,法罗与鲍尔漆粉刷的前门已经到处都是,门前的停车位上停的都是SUV,如果他能卖掉这幢房子,他的下半生将过上皇帝般的生活。找一个生活成本比较低的地方安顿下来,想买什么都可以。
房东将手插进裤子的后兜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他油光发亮的脸和头顶,又将它塞回裤子口袋里。这么热的天从车站一路走来,他的衬衫上留下了一条条的深色汗渍。但这都是干净的汗,他心想,而后动身走上台阶。
托马斯·邓巴在门廊桌上留下一个信封,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那堆垃圾邮件的一旁,那堆邮件里的大部分都是寄给早已搬走的住户的。托马斯是他知道的仅有的几个有稳定收入的房客,为人一丝不苟,安静且值得尊重。他在市民建议服务中心工作,由于那里削减了工作的时间,他现在就职于一家家具回收慈善商店,做的是管理方面的工作。在搬到这里的三十六个月里,他每个月都能按时交纳租金。和托马斯打交道从来都不麻烦,另外,和杰拉德·布赖特好像也是如此。他的信封就放在邓巴的旁边,房东的名字用整齐的大写字母写在信封的正面。房东将这两个信封揣进他的口袋,也不费心查看信封里的东西。他知道邓巴的信封里装着一张写着精确租金金额的支票,填写得非常认真,字迹整洁,每行都按照格线书写间距一致,还有一个大写的“亲启”。
而布赖特的信封则装的是现金,那个傻瓜就这么直接把信封放在那里等着人偷。当然,他大概就在房间里吧,房东心想,听着外面的动静,尽管没有音乐声传出来。据我所知,他还会从锁孔里向外窥视,如果有人打算偷走这信封,没等这人走到前门他就会跳出来抓个现行。
他敲了敲二号房间的门,听到了门闩拉开的声音和防盗锁滑向一边的声音,皱了皱眉头。科莱特打开门,穿着一件及膝的棉布裙,头发用一根橡皮筋扎在脑后。她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看上去好多了。我发誓她应该是认真打扮过了,他心说道,还真是个美人呢,我们的科莱特,如果她能洗掉那张“别碰我”的脸就好了。“一切顺利吗?”他问道。
“都还好,谢谢。”
“我看你给房门加了几道锁啊。”他说道。
她耸了耸肩。“只有弹簧锁也不是特别安全不是?尤其是在楼下老妇人发生事情之后。”
“我希望你没有弄坏我的房门。”他不悦道。
“如果我弄坏了你的房门,那就从我的定金里扣吧。”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那表情就像是过去常常对付刁蛮的顾客。他觉得应该是在西班牙管理那间酒吧的经验。但是他一点也不相信她的故事,将来也不会。女警察?可能是。像这种什么都不问就可以住进来的房子总是会吸引各种类型的人,而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总会有警察出没。女教师?他思索了片刻。对,就是这样的,她是另一个教师,和她丈夫分开之后处在低谷期,但她还是不会摆脱教师那精于洞察的气质。
“安顿下来了?”
“是的,谢谢,”她答道,“我已经在屋里准备好了上次没有给你的钱。稍等片刻。”
她转身进屋,关上了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
他的房客似乎很少让他看到他们屋内的天地。还真是讽刺,考虑到我有这幢房子里每个房间的钥匙。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了四处走动的声音,之后是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他在她往回走的时候迅速退回到走廊的中央。她的胳膊从拉着防盗链的门后伸出来,手里拿着一捆钞票。“给你,”她说,“我想应该都在这儿了。”
房东接过钞票开始数。三百二十英镑,一分不差。“是啊,”他说道,“到下个月之前你都不用再付任何费用了。”
“你会把我之前要的收据给我的,对吧?”她又用那个表情看着他。自从二十一世纪初他尝试将这里的房间租给学生而失败之后,就没有人再向他要过收据了,但维斯塔·柯林斯总是叫他仔细填写她的租金簿。他写字台的抽屉里应该有个收据本的,他非常肯定。也许有些泛黄了,但他觉得没关系。“可以,”他说道,“我下次路过的时候给你带过来。”
“谢谢。”她答道,随后坚定地关上了门。
现在的收租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政府部门会将侯赛因·赞贾尼的租金直接转账到他的银行账户。这些寻求政治庇佑者/单亲家庭社会保障部的账户各有利弊。税费是个麻烦事儿,但至少支付是定期的。从来没有不负责任的人逃过他们的租金,不存在“我保证下周就交钱”的类型。一开始偶尔需要等着政府的转账,但是到最后都会转账给他的。
他将科莱特的钱塞进装着信封的口袋,从购物拖车拿出他的备忘记事本,将拖车留在走廊。拖着他那沉重的身躯缓慢地一步步爬上台阶,紧抓着楼梯扶手作为辅助。上帝啊,这天气也太热了。看天气几个星期之前就应该下雷阵雨了,但到现在连个雨点也没看见。他真希望能下点雨。现在感觉就像从糖浆里蹚过来一样。如果有趣的部分不在二楼,他总会将二楼留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