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钟粹宫偏殿传出阵阵哭声。
殿外立着的丽嫔面?带忐忑,夜晚风凉,她穿得单薄,风拂过衣摆,冷得不由打了?个颤。
片刻,两个小火者抬着一个蒙了?白布的人从内走出来?。
丽嫔身边的宫人甘露上?前,撩起白布一角瞥了?眼,压低声音道:“娘娘,是秦宫人。”
丽嫔打了?个哆嗦。
她知道擅闯灵武堂是死罪,可她实?在没?想到真的会死的这么快,这么惨。
丽嫔进宫日子不长,从选秀到得宠,满打满算才半年,这半年里三次晋位,夜夜承宠,占尽了?风头。皇帝年富力强,生的也是英俊潇洒,待她百般温柔,每夜缠绵不断,偶然没?空进后宫,甚至还把?她召去乾清宫侍奉笔墨,当真是片刻不能离了?她身边。
可今日皇帝生了?大怒,那种脸色,那个脾气?,她从来?没?见过。
他瞧都没?瞧她一眼,喝令她在外站着,他在内里亲审今日事,当场处死了?秦宫人,打残了?两个报信的宫女,此刻里头还跪着生养过皇子女的佳嫔,一时之间,丽嫔心慌极了?,她是真的怕了?。
忽然,面?前的殿门从内推开,皇帝身边的总领太监柳隽走了?出来?,拉长的音调阴测测的,听不出半点往日的和润恭敬。
“丽嫔娘娘请。”
丽嫔身子颤得更厉害了?,她缓慢挪着步子,身边宫人垂头上?前,塞了?一只沉甸甸的银包递过去,“柳大伴,您……您帮衬帮衬……”
柳隽拔高了?尖细的嗓音,冷笑:“可不敢这么样。丽嫔娘娘不是说了?,今儿事一概不知情??适才处死那几个,又不是您宫里头的,您慌什么?走吧,皇上?里边等着呢,您脚下紧着点儿,别叫皇上?久候才是呢。”
丽嫔眼中含泪,垂头走了?进来?,不等走到厅正中,就凄凄婉婉的跪下去。
“皇上?。”
以往她用?这把?明显带着南方口音的嗓子喊他,总能叫他通体舒泰心猿意马。可此刻他半点绮思?也无,肃容坐在案后,若无其事翻阅着案上?摆着的一册图卷,漫不经心地道:“哦,丽嫔来?了?,说说吧。”
丽嫔抿嘴忍住泪意,大着胆子抬起头瞧了?瞧屋中人。佳嫔跪在前头,一动不动,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地毯上?一大滩血迹,看起来?十足骇人。适才还听见宫人的惨叫,这会儿进了?来?,却没?见人影。偌大殿中央,就只剩下她和佳嫔。
“皇上?,妾、妾不知从何说起,妾是无辜的,不关妾事……”
“呵。”皇帝轻笑了?声。顺手把?手里的图卷扔回案上?。
“卿卿不知情?,朕却知情?。卿卿不知如?何说起,朕替你回忆回忆?”
他喊出平素调情?时喊的那个称呼。一言一语还带着几许温柔,可眼底丝毫不见往日的深情?,内里满含的全是急风骤雨。
“秦宫人、杜若、杨芳,都是佳嫔宫里的老人儿,四个月前,你百般笼络,用?尽手段,威逼利诱,将他们慢慢收归己用?。昨日傍晚,杜若支开守门侍卫,叫秦宫人有机会接近灵武堂,弄坏门锁为今日之事做好准备。”
“秦宫人事败,反而被人锁进了?灵武堂,你见设计不成,于是推个报信的宫人出来?抵命,想以此平息此事,糊弄过太后和朕。”
“你一入宫,便与佳嫔同住钟粹宫,晋位后,你们身份相当,但?朕一直没?有另赐殿宇给你升当主位,于是你怀恨在心,借此拖佳嫔下水。”
“往日你便小谋算不断,养了?只伤人的猫,抓花了?十一公?主的小臂。官女子裴萌伺候了?朕一晚,次日被你带着人逼写绝笔信勒死在值房。七月初七宴上?,朕赞了?刘小媛一句貌美,次日阂宫传知她和侍卫走影……更别提往日里不敬皇后,目无尊卑等诸般错处。朕念你年纪轻,心气?高,又难得是朕喜欢的模样……可你如?今连朕的话也不听,怎么,在你心目中,朕也是能给你随意糊弄欺瞒之人?”
起初丽嫔还不断小声讨饶,说自己冤枉,话到最后,她目瞪口呆,早就吓得傻了?。
皇帝站起身来?,布下玉阶踱步到她身边。
“可惜了?。”他伸手捏住她下巴,声音中满是眷恋,“可惜你这张脸,这身皮肉,朕原本是极喜欢的。”
丽嫔泪流满面?,哑着嗓音哭道:“皇上?,妾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皇帝冷笑,松手甩开她,掏出手绢抹了?抹掌心。
“把?她拖下去。”
他声音和缓,简单而淡然的下令。
柳隽摆了?摆手,门廊下躬身走进来?两个小太监。
“仔细别弄疼了?丽嫔娘娘,”柳隽冷笑着说,“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得你们那粗得吓人的狗爪子生拉硬拽的。”
他俯身给丽嫔打了?个千儿,“娘娘,您别担心,万岁爷心疼着您呢,不过换个地儿住,挤是挤些,不过您瞧,您位份没?丢,家里的荣宠还在,万岁爷待您,可真真是仁至义尽呐。”
丽嫔挣扎起来?,她扭着身子想膝行到皇帝跟前求情?,往日皇上?待她那样好,她不相信,自己便为着这点小事就毁了?前程。
“皇上?,皇上?啊……妾不敢了?,您别生气?,妾再也不敢了?……”
皇帝没?回头,他单手撑在窗上?,好像雅性?十足,正翘首观赏着今晚的月色。
等到丽嫔被人拖出去,殿中余下的就只有佳嫔。
她跪在那儿,一声也不敢吭。她进宫早,跟皇帝算是有些情?分,生养了?一子一女,可位份始终没?提上?去,她知道皇上?不过喜欢她乖巧懂事,行事稳妥,适宜养育子女,并没?什么男女之情?。
此刻,她被卷进这桩莫名的事里,身边服侍的宫人一夜全惩处掉了?,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半晌,皇帝转过头来?,轻瞥了?她一眼。
“蠢东西。”他不屑地越过她,连多一个眼神都懒得赏给她。
片刻,淡淡的龙涎香味散尽了?。
佳嫔身子一松,倒在了?地毯上?。
夜风吹过纱窗,吹过庭院,一路吹向更远的地方。
陆筠没?睡着,他在写字。
案头摆放着女人那双精巧的绣鞋。纸上?一笔一画,全是那个人的名字。
郭逊来?回事时,望见那许多个笔墨写出的“明筝”二?字,目瞪口呆地望向陆筠。
后者云淡风轻般折起宣纸,抬起头,淡然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