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嬷嬷快步走入明间,摊手?道,“二夫人才从外头回来?,一下车,就看见巷子里跪着那钱娘子,旁边还摆这?个板车,上?头拉着那生病的孩子,二夫人一问,对方就都说了,拉都拉不住。”
老太君变了脸,“不是叫她稍安勿躁,等筠哥儿查实?了再说?她怎么又来?了,还当着你们二夫人面前乱说?去,把人给我喊进?来?。”
片刻,外头嘈嘈杂杂,好些?人涌进?了院子。
二夫人扶着侍婢的手?,走得很慢。她撑着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去。
她要?弄清楚一切,她要?知道她的夫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妍真,事情尚未明朗,怕你忧心,才没先跟你提……”老太君刚开?口,就被二夫人打?断了。
“娘,您先看看这?孩子吧。”
她后退两步,坐进?椅子里。
钱娘子跪地抱着孩子,轻唤他?的乳名,“树哥儿,树哥儿……”
孩子虚弱地张开?眼,干裂的嘴唇抖动,艰难喊了声娘。
他?张开?眼抬起头的一瞬,老太君手?里捧着的天青色瓷盏摔落在地。
明筝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孩子。他?,眼角眉梢处处是陆家的影子。跟陆筠的样貌,至少四五成相像。
第83章第 83 章
五月的天, 外头艳阳高照,青竹帘子?垂下半片,将光影割裂成一束束细线, 落在稍间铺着的绒毯上头。
屋中燃着檀香,袅袅轻烟从铜炉孔道?内渗出, 在光下形成一片薄薄的雾。这雾充斥在稍间每一处角落,朦胧了珠帘内隔着的人影,也?朦胧了炕前一直沉默端坐的二夫人的侧颜。
明筝不敢认真去打量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给她些许安慰。
自打进屋来说了那?句话后?, 二夫人就没再开口?。木然瞧着女人哭哭啼啼, 木然观望那?孩子?被人抬去暖阁,然后?请了大?夫来诊治。
关大?夫已经进去有一刻钟了。
明筝面前的茶水没有动, 她坐在大?炕对?面的那?张椅上, 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来缓和?气氛。
片刻, 裴嬷嬷和?大?夫从内走出来, 一直没说话的二夫人抬眼望去。
明筝会意, 站起身道?:“关先生, 那?孩子?得了什么病?”
大?夫摇摇头,叹道?:“可怜, 胎里来的弱症, 若是早前就补药培着,加上药浴调理,兴许能和?常人一样。养到这年岁,病已拖成了大?症候, 温补是不成了, 勉强用些虎狼之药,瞧能不能搏一搏, 方子?我先开了,至于用不用,夫人奶奶们?还请多参详,保险起见,也?可多请几位医者再看看,老朽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筝点头谢过,裴嬷嬷送关大?夫走了出去。
二夫人没言语,垂眼不知想着什么。
内里,老太太坐在床沿端详着那?少年,七八岁年纪,个子?挺高了,可瘦的厉害,骨头嶙峋地从不合身的窄小袍子?里透出形状来,脸色枯黄,嘴唇发白,当真是可怜的很。
望着一个跟自己?故去的儿子?极为相像的少年,老太君心情复杂极了,酸楚、心疼,又难以接受。
钱娘子?跪地哭道?:“太夫人,您听见大?夫说的吗?若他不是跟了我,而是一直养在国公府的话,兴许能活。是我害了孩子?,是我没用,不能让他过好日子?,吃饱穿暖,吃补药……太夫人,您救救他吧,求求您,救救他吧。只要他能活,我可以去死,我不会留下来给二太太添堵,更不会用孩子?来替自己?争抢什么。就用我的这条命换了他吧,太夫人,成不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祖母。”身后?,一把清润的声音,老太君抬起头,见明筝挽着二夫人走了进来。
适才钱娘子?那?段话,明显二夫人听见了。
她立在那?,脸上带着凉凉的笑,“我没说要让你死吧?”
老太君站起身,“妍真。”
“娘。”二夫人道?,“什么都不用说,我没关系的,这孩子?可怜见的,先给他诊治着吧。您是茹素礼佛的人,便?不是亲孙,遇见了这样的惨事,也?难免得搭把手,更何况”
她没说完,后?面的话化成唇边一个冷笑。什么意思,不言而明。
老太君心里不是滋味,她回眸看了眼那?昏睡不醒的孩子?,咬牙道?:“先把钱娘子?母子?俩送回客栈。”
钱娘子?听闻,立时紧张起来,“太夫人,太夫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求求您了,您要是不救他,他只怕熬不了几日了。树哥儿、树哥儿,你醒醒,快跟娘一块儿求求你祖母。太夫人,二太太,我给你们?磕头了,您行行好,救救他吧,二爷在世上就这么一点儿骨血,他在天有灵,看到您这样待他的骨肉,他会心寒的啊,太夫人……”
几句话犹如?锋利的刀,直戳在二夫人心口?,裴嬷嬷等人进了来,连哄带吓,忙把钱娘子?和?那?孩子?送了出去。
屋里静下来,隔窗还能听见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嚷,二夫人却哭不出,她轻牵唇,露出一个凉笑,“娘,您何苦呢?那?孤儿寡妇的,多不容易……”
“妍真。”老太君望着她,目光悲柔,“你是我陆家的二夫人,骊姐儿是二房宗谱上唯一的孩儿,这不会变,永远不会变。就算老二对?你不起,这个家不能对?你不起。你放心,娘心里都明白,你千万别太伤怀,苦了自个儿,折磨自个儿,听见了吗?”
这话说得熨贴,说得仁义,这世道?男子?在外有个风流韵事哪能算什么罪过,老太君当真是个好得不能更好的婆母了,陆家一向宽厚,待她好,待她女儿好,她本是不敢再奢求什么了。可她还是心痛。她守了这么多年寡,心里记挂着当初他们?说好的承诺,他说陆家不兴纳妾,他这一辈子?只会好好守着她……她永远记着这句话,当成信念一般支撑着没有他的日子?,她想无?论再孤独再难捱也?没关系,她会好好替他守着这个家,等到她死那?日,就可以欢欢喜喜的去找他团聚。
可原来,他是骗她的。临终那?封信,与他的遗物一并?被人送回来,她展信看到他的字迹,一句一句写着思念。
一边搂着别的女人让对?方怀上孩子?,一边哄着她说这辈子?心上只有她……
最可笑的是,她竟信了。信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怀疑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妍真。”
眼泪顺着眼角无?声落下,她抬手将它抹掉,抬起头来,摇首道?:“娘说的是什么话?若真是二爷的骨肉,令他流落在外,二爷泉下有知,会原谅我吗?我不妒忌,你们?都想错了,我一点儿都不妒忌,那?女人家世学识样貌,都不及我,我不会糊涂到拿自己?去跟她比,去吃她的醋。就是个男丁,也?是庶出,不,庶出都谈不上,就是个没名?没份偷生的孩子?……您不用为了我,故意冷着远着人家,我不在意,一点儿也?不在意,我就是一时接受不了,我就是介意二爷他骗了我,您放心,我能消化,我一定能想明白的。您该怎么就怎么,可别为了我,做让陆家被人说嘴、让二爷伤怀的事。”
她抹抹眼睛,挤出一个笑来,“瞧,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回头我支些银子?,叫人给那?娘俩送去先用。嗳,都这么瞧着我干什么?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阿筝还怀着孩子?呢,别跟着忙活了,娘,我屋里还有事呢,我就先去了。”
她福了福身,不顾老太君的呼唤,疾步朝外走。
再不走,她就端不住贵妇人的仪态了。
她需要找个无?人的角落,放肆的哭一场。
明筝望着她的背影,仿佛看到当初那?个被人伤透的自己?。
回过头来,望见老太君也?潸然泪下,她抿抿唇,走过来将老太君扶住,“祖母,您别难受。”
老太君摇头道?:“你不知你二叔二婶当年有多好。筠哥儿他爹娘关系有多差,他们?俩就有多好。咱们?家啊……”
她没说完,所有言语化成沉沉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