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陆筠打?断她,“确实?不认得,为何有此问?”
老太君欲言又止,抬眼望了望明筝,后者顺势坐在陆筠身侧的椅上?,压低声音道:“侯爷,这?位娘子说,她与二叔是故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筠蹙了眉,视线冷冷扫向那妇人。
妇人一直在暗中打?量他?,察觉到他?视线,忙膝行而前,“您、您是陆小?将军?”
妇人有些?激动,抬手?指着自己,“我、我是韩家寨的,镇西谷下头的韩家寨,爷、爷您有没有印象?我给二爷去营地里送过吃的,我见过您!”
她扑跪在地上?,说起往事,刚抹去的泪水又再滚滚而下,“陆小?、不、不,陆大爷,您仔细想想,您再想想,您一定知道我的,二爷难道提也没提过我吗?二爷在镇西谷跌马受了伤,伤在左腿,当时亲兵扶着他?,来?到韩家寨求借宿,住的就是我家。你想想,您再想想,求求您,求求您了。”
陆筠神色凛然,女人复述的话?将他?拉回到久远的回忆当中。
二叔确实?受过一回伤,当时在一家农户借宿了三五日,后来?联系上?军营,是他?带着人去把二叔接回来?的。至于那农户家有没有一个女人,他?并?无印象,命亲兵赏了对方银钱,他?自己不曾走入那农家。
至于她说给二叔送吃食,他?们常年在边关守戍,百姓们都很感激,时常会?有百姓自发前来?,给将士们送米送酒、送过冬的棉被。
是否曾有个女人单独来?找过二叔?他?没注意,那会?他?刚离京,满心想的都是要?怎么跟家里央求,替他?去明府向他?心上?人求亲。那会?儿也还没见识战场上?的残酷,许多事都没放在心上?,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二叔关怀的太少。
老太君瞧他?神色,就知大抵确是有受伤借宿这?么一回事,她心里犯了难,二儿子人已走了八、九年,死无对证,若这?女人说的是真的,那是他?们陆家欠了人家。可若是假的,又如何证明?
“筠哥儿。”老太君道,“她说你二叔跟她……有个孩子。”
陆筠听懂了,这?女人是说,他?二叔在战场上?欠了一笔风流债,留了个遗腹子在外。如今二叔故去多年,对方找上?来?,适才说的什么“不求认祖归宗”他?这?下全明白?了。
妇人哭哭啼啼地道:“奴自知身份低微,跟了二爷的时间又浅……奴当初发觉肚子里有了时,也是犹豫过的,奴本就是个寡妇,虽说没行礼,可自幼就当了人家的童养媳,夫家人都死了以后,就守在娘家跟兄嫂一道过日子,闲言碎语没少听,心知二爷这?样的身份,未必能够纳我进?门。奴想过把这?孩子落了的,抓了药,临喝下去前,想到二爷,奴、奴舍不得!奴想告诉二爷,想找他?拿主意,可没来?得及,奴还记得那是癸巳年四月十六,奴瞒着家里头去寻二爷,借驴车行了十几里地,远远看见那大营里头烧起来?了。”
她说这?些?话?时,声音听来?悲凉极了,“兵荒马乱,到处都是人。送我去的邻家人,害怕是西国人的骑兵打?过来?了,把我一个大肚子的,丢在了辕门外头。有好些?马就在我身边儿,擦着我的衣裳我的手?疯跑,我拽住一个兵大爷,问他?陆将军在哪儿,他?没理我,还把我拨开?,让我跌了一跤。我捧着肚子大哭,嚎叫二爷的名字,后来?有个好心的兵爷把我搀起来?,他?告诉我,军营昨晚被偷袭,烧了粮草,二爷追敌寇去,结果中计被掳走了。”
她捂着脸,哀伤地哭着,“我从小?长在西边儿,没来?得及行礼的丈夫,就死在西国人刀下,二爷落到他?们手?里头,只怕有去无回……我连有孩子的消息,都没来?得及告诉二爷,二爷就这?么去了,再也没回来?。”
她说得哀切,在场那些?婆子侍婢都有些?动容,老太君想到惨死的次子,更是悲伤难抑,从来?没人把当日的情形对她说得这?么细致。
“后来?……我独自生下了二爷的孩子,寨里人都骂我,说这?孩子来?历不明,是个野种……我没法?说,我怕人家不信,也不愿给二爷抹黑,他?人已经走了,是为国尽忠、为护百姓走的,我怎么忍心,让他?为了我而担骂名?”妇人抹掉泪痕,缓缓抬眼,望着陆筠道,“陆爷,您若不信,去当日的寨子里查查看,我所言,可有半点作假。若非为着我那苦命的孩子,我说什么也不会?来?打?搅您跟陆家。”
陆筠抿抿唇,半晌方道:“本侯自会?查。”
妇人的大多数言语,几乎都能印证过去的事实?,唯一证明不了的,只有她跟二叔之间是不是确实?有那么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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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燃着烛灯,笼在红纱罩子里头,映出一片朦胧的橙红。
明筝洗漱出来?,发觉陆筠没在寝房。屋里安静极了,隔窗能听到廊下侍婢走动的窸窣声。
她拨开?珠帘来?到稍间,见陆筠半倚半卧在炕前,正在摆弄着棋盘。
他?很少下棋,瞧兵书、研究舆图或布阵图的时候多,今日事出突然,多半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二房没男丁,将来?给二夫人养老送终,替二房操持诸事的责任,都落在他?头上?。今天却有人告诉他?,二叔其实?还有个儿子在世上?,骊若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远在边疆,被病痛折磨了好些?年。
“侯爷。”她轻唤他?,踢掉鞋子爬上?炕,伏在他?肩膀上?,扣住了他?执棋的手?。
“夜深了,还不睡么?”
陆筠松开?棋子,翻手?握住她手?腕,转身一带,把她抱入怀,“洗好了?”
明筝点点头,“侯爷是在想二爷的事?您打?算怎么处置那对母子?”
陆筠叹了声,“先叫人查查看。当年二叔身边那亲兵,我已叫人去寻了。”
“那个孩子呢?听那位钱娘子说,那孩子病的很重,也许等不得几日了。”明筝自己怀着身孕,对小?孩子的事就格外在意,推己及人,哪个做母亲的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备受折磨而无动于衷?
“我想要?不先寻个良医替他?瞧瞧看……”见陆筠拧着眉,她抬手?抚了抚他?眉心,“您别不高兴,我的意思,不管他?是不是二叔的骨血,总归是个可怜的孩子,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陆筠没吭声,抬手?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先把头发擦干,仔细着了凉。”
明筝坐在镜前,瞧陆筠取了巾帕过来?。
她长发秀美丰茂,被他?拢在掌心,用?帕子轻抹。
“侯爷,如果那孩子果真是二叔的,您打?算怎么做?”
陆筠道:“对此事该做主的不是我。”
明筝点点头,“是,二房的事,应当问过二婶娘的意思。可我怕伤了二婶娘的心。”
陆筠知道她想说什么,顺着她话?头续道,“先别告诉二婶,等查明了,若当真是……”
“查明了,当真是,认回来?,二婶就成了京城的笑话?。年纪轻轻就守寡,尽心操持着家里家外,这?么多年过去,连个鲜亮衣裳首饰都不肯戴,二婶满心满眼都是陆家,陆家认了外头的孩子,她怎么自处?恩爱的丈夫在外跟人有了孩子,连点消息都没透给她,咱们知道二叔是事出有因?,可外头的人哪管真相是什么?他?们只会?说那些?伤人的风凉话?,只会?戳着二婶的脊梁骨,说是她没用?,是她不贤惠,才逼得丈夫在外头养了个私孩子。”
明筝说得有些?激动,不知是不是腹中的孩子感知到她的情绪,肚子跟着微微泛起酸疼。
陆筠见她掌心捂在腹上?,忙蹲跪下来?,伸手?在上?抚了抚,“你别动气,觉得怎么样?”
对上?他?温柔关切的目光,明筝霎时自悔起来?。刚才这?番话?不仅是说二婶娘,更像是在说她自己的过去。她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梁霄或是从前那段婚姻中的任何事,她离开?那日就放下了,可她怕陆筠放不下。
陆筠抚着她的肚子,动作很轻很慢,“你说的这?些?,我都听懂了。你比我想得周到,我确及不上?你细心。我知道你也是为着二婶不平,为着这?个家好。免你心急,我给你透个底。”
他?郑重起来?,浓浓的长眉蹙起,“今日这?妇人所言,我并?不相信。二叔为人正派,绝不会?为美色所迷。养伤那几日便是在农家与那妇人有了感情,也不会?连纳礼都未行便……”
他?顿了顿,握住明筝的手?攥了攥,“比起妇人的证言,我更信二叔的为人。”
明筝跟着忧心起来?。若当真没这?回事,那这?妇人是凭什么,敢闹到国公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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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陆筠一早就匆匆出了门,那钱娘子找上?来?时,刚好明筝正在上?院陪老太君说话?。
“老太太,大奶奶,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