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没问他怎么被留在墓穴之中等死,他也没问我怎么孤身一人前来结这场冥婚,彼此心知肚明不去触碰那些伤口。
我早就听过他的名声的。
陆之玉,陆家的小少爷,两岁开口吟诗,五岁就能看着医书给人诊脉探病,偏生十岁那年大病一场,醒来以后胡话连连,孕妇的安胎药开成打胎药,隔壁县令的咳疾诊成风寒,神童的名头便算是堕了。
陆小少爷,弃子一枚,之前带给陆家的荣耀随着他给陆老太太开的药里混着的砒霜一同下肚,消失不见了。
十六岁生辰刚过,他便一病不起,众人纷纷说是报应,还是他大哥念着情分满足他最后一个愿望,给他找了我这么个活不长,又哑又没用的男媳妇。
众人皆道陆家大少爷重情重义,却不知那陆之琢连送也没送亲弟弟一程。
陆之玉睡着被送进来,连一天的食物也没留下。
娶个价值十两银子八字对的媳妇,就是他最后的仁慈了。
他才十六岁,是个半大的孩子,一路上靠在我身上,不肯离开我分毫,恨不能找根线将我们拴在一起,似乎是怕我也跑了。
我能跑哪儿去?我暗笑道,我才值十两银子,被哥哥嫂嫂卖给陆家,送也没送,什么陪嫁也没有,遇见他之前,命都只剩了半条,我能去哪儿?
我试着说服他,让他别跟个癞皮狗一样赖在我身上,我哪儿也不去。
谁知道他却一收在墓里的意气风发,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嘴脸,像极了我小时候悄悄养在园子里的土黄色小狗,它很馋,被我偷偷养在园子里,时常吃不上肉,跟我一起吃剩菜剩饭,偶尔里面翻出来一两块肉腥,它便边小声哼唧,边蹭着我,等我真把肉给它了,它倒是拱着我的手让我吃了。
我没办法,我吃这一套。
我让他黏着我,两人连体婴儿一样去当铺卖他喜服腰带上的夜明珠,还好那珠子是真的,我们当了八百两,换下喜服,埋在城门口的两棵连理树下,他在一旁认真的许愿,说要跟我做三生三世的夫妻,我在心里小声说好的。
他跟我换上同款衣衫,将头发高高束起,看着隐约有些成熟男子的风范了,但笑起来又是那一副傻样子。
我怕不是嫁了个傻子。
四、
我们向着最远的边疆走去,听说那里人烟稀少,放眼望去遍天黄沙,人少的地方好,干净。我默认了他选的地方,买了一辆马车,又买了两匹好马,直奔边疆而去。
路上我们遇见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在路边扶着树捂着肚子,腿根已经湿了,艰难的喘息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竟没有人敢停留分毫。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孕妇,眼中隐隐闪着一些期待。
我点点头,他下了马车奔着孕妇而去,将人打横抱进马车里来,我在一旁帮不上忙,又怕女子忌讳便躲出马车去。
半个时辰过去,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好家伙,好像是要把刚才受的委屈全说给娘亲听一般。
新生命总是让人欣喜。
我笑着正打算掀开帘子进去,身后却围过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农家汉子,看着刚下地回来,手中还拎着锄头,气势汹汹的带着人看着我。
“交出来!”他吼道,“把我老婆交出来!”
我素来不爱与人争辩,掀开了帘子,露出里面面色惨白的村姑和我的陆少爷来,他正手足无措的抱着那个通红的婴孩,见我先是笑了一下,献宝一样给我看孩子,又看见我身后的男人,霎时间变了脸色。
“有劳……”那农家汉子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看着自家娘子嗔怪的眼神,就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挠了挠头,黝黑黝黑的脸上挂了点红,“对不起啊。”
陆小少爷屈尊把孩子递过去,又一把拉住了我,警惕的将我挡在身后才对那村姑说道,“回去吧。”
村姑千恩万谢的被自己汉子抱下了车,孩子给旁边的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抱着,想来是孙子,老太太脸上都乐开了花。
“恩人慢走。”最后的老人战战巍巍过来,他气喘吁吁往我们的马车上塞了一篮子鸡蛋,个大,红皮,喜庆。“自家鸡下的,别嫌弃。”
我接过来,示意他说谢谢,他别别扭扭的藏在我身后,不肯露头接受这赤诚的谢意。
我知道他心里有坎儿,这事儿还得慢慢来,我笑着谢过老人,又叫来了老太太,让他细细的跟老太太讲儿媳该如何下奶,这村姑体质与旁人不同,稍微孱弱一些,寻常法子怕是不好用,得用贵一点的药材,老太太一一记下了,又鞠躬又作揖的离开。
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知道他是在讨要奖励,我素来大方,低头亲在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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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五、
那边疆属实是远些,我们却不着急赶路了。
救了那孕妇助她生产之后,陆小少爷仿佛开了窍,他不再唯唯诺诺躲着人群,见到路边有需要帮着的也凑上去看一看,路过个阿猫阿狗他也要帮人家包扎包扎,有一日我们在一棵树下捡到一只雏鸟,翅膀折了一只,正在树下等死,他二话不说去帮人家接上了翅膀,被觅食回来的大鸟追着啄,简直狼狈不堪。
我在马车里笑的腹痛不堪,他一头扎进马车见我在笑,又觉得自己被啄的值了,看着我讨要一个亲亲。
我们慢慢悠悠的走,日子悠悠闲闲的过。
一晃到了春天,我们到了繁华的都城。
这里十分繁华,来自西域的身着轻薄纱衣的舞女,来自苗疆的在路边叫卖鼠蚁虫蛇的男人,花样迷人眼睛的点心,无一不吸引着来自穷乡僻壤的我们。
那舞女路过我们身边,看似无意的扔下来一方手帕,刚巧落在我的脸上,我有一瞬间的茫然,看着周围人羡慕的眼光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喜欢被人这样围着看,又习惯了这样注视的目光。
我记得五岁以前大家都夸我漂亮,问我爹那样丑的汉子怎么能娶到天仙一样的娘生下玉人一般的我,又说我大哥不那么好看才像是爹的儿子,日子久了,流言四起,终有一日爹在流言蜚语中举起了家中祖传的青瓷花瓶,砸死了我的娘亲。
六岁那年,我被哥哥一勺热油灌进喉咙,变成了一个哑巴。
他怕我说出是爹杀了娘,怕没了娘又没了爹,却不想我变成哑巴的第二年,爹就失足死在了村边的小河里。
爹娘都没了,亲弟弟又是个哑巴,哥好不容易在我十八那年才讨了媳妇,嫂子跟我不对付,不喜欢我,觉得我这么大人了又生的细皮嫩肉,留在家里浪费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