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明立刻把手机贴近了耳朵,他像是被用力扼住喉咙一样发不出声音,半晌才沙哑干涩地说了个“嗯”。
闻生安静了几秒钟,细微的呼吸传递过来。明明很冷,但他只是按下邢明的号码身上就冒了一层汗。他有些紧张局促地开口,不连贯的颤抖的一句话,“哥哥,祝你新年快乐,学业有成。”惶惶不安的语气,好像有人教过要这么说,他只是笨拙地模仿下来。
邢明猛地攥紧了裤子,手指关节绷得发白,快要把那块布撕碎了,心里好似堵了一吨重的水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保持呼吸平静,他说:“生生,新年快乐。”
闻生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掉了下来。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通话可以录音,他只想要是能一辈子反复听这六个字就好了。他呆呆地愣在原地,泪水像是决堤顺着脸颊滑落。妈妈鼓励似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乖”,把电话拿了过去,用很温柔又感激的语气说:“邢明,阿姨谢谢你。”
谢谢他。谢谢他什么?谢他愿意接听这通来电,谢他愿意听闻生说一句“新年快乐”,谢他愿意也把“新年快乐”四个字说给闻生听,谢他陪过闻生两年的时间,谢他现在莫名其妙地全身而退但没有反过来伤害闻生。谢谢这些吗?要对我说“谢谢”吗?
电话挂断了,耳边只剩空寂的忙音,反复敲在耳膜。邢明手指有些发凉,五脏六腑像是被夹杂着冰霜的飓风吹透,如坠深井寒冷彻骨。爸爸又在念叨着他要去哪所高中了,是的,他本来就没想过永远留在乡下,但是闻生呢,闻生像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土地的人。
墙上挂钟的时针离“12”越来越近,电视里春晚主持人开始进行最后的倒数,崭新的一年,充满希望的明天,所有破败都会在“三二一”后瓦解吗?邢明站起身回到了房间。
妈妈把饺子端上来的时候闻生的脸颊还有泪痕,看起来好狼狈。小狗一直在舔他的手,他也一直坚持不懈地用沾满口水的手背擦眼泪,明明不哭了脸上却越来越湿漉漉,他和小狗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7章
寒假快结束时邢明回来了,买了很多玩具和零食带给闻生。可能是因为知道还有一年多就要离开这里,要和闻生分开,所以那些如临大敌的恐惧缓解了些。就假装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扮演一年哥哥,邢明这样想着心里的压力也小了些。
开学之后,每个周末他会回家,偶尔也让闻生过来找他,只是邢明拒绝和他有亲密的身体接触。
闻生再回到哥哥的房间像是做梦一样,甚至有些畏手畏脚,他还在书柜和玩具架中间那块儿曾经属于自己的领地,安安静静很少发出声音。像是被驱逐出狮群的小狮子又重新受到接纳,一切讨好的痕迹都太过明显,闻生会不等哥哥说就先去冰箱拿好饮料,摆弄过的玩具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碰过的书柜也会在离开前用抹布擦干净。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患得患失,有时邢明稍微动作大一点发出声音他就胆战心惊地站起来,以为要被哥哥赶出去。
“你坐下好好玩,”邢明叹一口气,挪动椅子的动作都放轻了,“有那么害怕吗?我去拿个东西。”
闻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是黑夜里电量充满的探照灯,牢牢粘在邢明的身上。哥哥不让他贴贴抱抱之后,闻生就只能这样表达想要亲密的感情,还好没有被剥夺最后的权利。
周末短短两天的时间偶尔学校还会组织补课,邢明在家的时间很少。
他在班里一向格格不入,但是都两年了,早就没人再找他的麻烦,也没有人会像闻生一样,不管不顾地为了他拿石头砸别人的脑袋。
转眼已经四月了,春末夏初的季节,阳光温和,天气不冷不热。
这节是体育课,邢明刚在操场踢球回来,身上薄薄一层汗,隔壁班的同学忽然拍拍他的肩膀,“帅哥,外面有人一直偷看你呢。”
邢明顺着他指的方向转过头,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费力地从墙外抬起来,四目相对的时刻,闻生的眼神仓皇了一瞬又很快变得惊喜,他下意识想抬手打个招呼,邢明忽然皱紧眉头喊:“别松手!”
差点掉下去,闻生又紧张得不敢动了,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哥哥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他在这里看了一上午,同样都是蓝白色的校服,但哥哥穿得比所有人都干净好看,身材挺拔,双腿修长,柔和的阳光落在他线条清晰的侧脸,闻生的视线一秒钟都没办法从奔跑着踢球的哥哥身上移开。
邢明没忍住在他乱糟糟的头发揉了一把,“在这儿看什么呢?”
“看哥哥,”闻生黑亮的眼珠熠熠生辉,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嘴巴都呆呆地张开了,咽了咽口水,“哥哥踢球好看。”
邢明的表情似笑非笑,闻生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加速,身体也莫名其妙的热起来。
“别爬墙了,”邢明说,“回家去吧。”
“喔。”闻生有点泄气,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蹭下去踩到地面。也没有多高,不危险的。但他从来没有和哥哥顶嘴过,哥哥说的话他都习惯性乖乖听了。闻生恋恋不舍地回家,脑海里哥哥的身影还挥之不去。
一整个下午邢明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转笔的时候不由自主在想,闻生是怎么知道他在上体育课的呢,根本不会知道吧。可能每天都在学校外面守着,期待能在人群里找到自己,看哪里的墙比较好爬,栏杆没准也钻过。大概钻到屁股那里就会被卡住,笨死了,邢明忽然向上扬起嘴角。
一点点轻盈的像是开心的情绪蔓延到心脏,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此时笑得有多温柔。前桌的同学回头借圆规时惊讶地瞪大眼睛:“邢明你、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
这学期结束后放了暑假,邢明照旧去了妈妈家。但是快初三了,作业留得多,他只待了半个月就回来了。
十五岁生日那天,他在海边的广场玩射击气球游戏时赢了一个小熊玩偶,棕色的身体,戴着红色的围巾,一双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邢明是先看到这个玩偶才想去玩游戏的,妈妈还在旁边惊奇地说“你返老还童啦,小时候你还嫌这个幼稚”,他只是觉得这只小熊有点像闻生而已。
邢明提早回来,连奶奶都没有告诉,闻生自然也不知道,也没有来车站等他。
到家后他想让闻生来拿玩偶和其他买给他的衣服和零食,可去隔壁却扑了个空,阿姨抱歉地说“生生今天到后山的树林那边玩了”。邢明下午没什么事,也去了后山找闻生。
八月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小孩都喜欢往树林里跑,那里有遮天蔽日的大树和海浪似翻滚的绿色叶子,还有清澈的小河,盛夏最凉快的地方。
一路上蝉鸣不断,邢明费力地拨开层层叠叠的植物往林深处走,今天却没看到几个人,也没发现闻生的身影。他又走了一段路才终于听到前面有“噌噌”的声音,抬头一看,闻生在树上。
“你爬上瘾了?”邢明心都紧张地提了起来,语气有些暴躁,“那么高也不怕摔下来!”
他话音刚落闻生就摔了下来。
接都来不及接。
“砰”一声掉进了树叶堆里,扬起一阵灰尘和几片碧绿的叶子,树叶又像羽毛似的盘旋着落回他的头顶。
“哥哥!”闻生没爬起来,倒在地上扭过头睁圆眼睛看他,惊喜地说,“你回来啦!”
邢明快步跑过来,蹲下身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闻生今天穿了白色的背心和灰色短裤,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没破皮也没流血。邢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又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闲的!”他扬起巴掌就朝闻生的屁股掴了下去,噼里啪啦打了好几下。
闻生“啊啊”地喊了两声,两瓣臀肉没几下就火辣辣的疼,但是下一秒他却感觉像是有细小的电流疾速穿过全身的血管。好久没有和哥哥挨得这么近了,他躺在哥哥的怀里,虽然在挨打还在挨骂,但是哥哥的衬衫上茉莉花的气味,还有身体温暖的热度都像是给他打了一针兴奋剂,闻生突然抬起手臂抱住了哥哥。
邢明还在生气,没管闻生下意识的动作,又往他已经发热的臀肉补了一巴掌,“听没听见?”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一句都没听见。
哥哥好香。
闻生心虚地双手搂得更紧,好像有一亿年没有这样亲密地贴着哥哥了,像是被迫戒毒的人看到一包高纯度海洛因,像是在无边沙漠里走了几天几夜忽然眼前有了一汪清泉。他胆大包天地蹭了蹭哥哥的脸,突发奇想的有要是他们都没有穿衣服就好了的念头,他想像两个小动物那样和哥哥最亲密地肌肤相贴。
“我在问你话,”邢明终于忍够了闻生像狗皮膏药一样无法无天的行为,“你爬树干什么?”
闻生害羞地说:“掏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