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世道大概也没有让他们想通的时间了,因为自这一消息蔓延扩散, 整个?江南一带哗然,向来平静富庶的水乡也逐渐失去?了控制, 甚至因为江南士族们同样收到了五石散的荼毒而格外齐心一致的将矛头对准了朝廷与皇帝。
江南不算乱, 却也少了对朝廷的那一份忠心, 江浙一带的知府大多是北方人,发布的政令说的话在强权下大多数百姓依旧会听, 可若是少了强兵镇压,大部分举措都再难实施下去?, 毕竟江南百姓们杯弓蛇影起来,生怕哪一项举措又是上头不顾百姓安危来害人的。
朝廷吵翻了天?,这样不光彩的事皇帝自然不会在朝堂上说出口,派的是他手下的龙王羽和身旁的大伴前去?悄悄做的,完全知晓此事的也不过完全忠于他的几位近臣罢了。
此事从何传出尚且是个?问题,关键是为何会如此证据确凿。
当初皇帝做下此事自然不可能那样光明正大,五石散这种东西在江南一带甚至还改名换姓伪装成了福康膏,经由商人带入,要?价极高,吸引虚荣又喜好豪掷千金的纨绔子弟上钩,形成潮流后降价,荼毒了无数人,直到拥繁十六年才民间的大夫确认为这是变种的五石散。
可惜那时并没有什么人相信,并且因为养成瘾的富贵子弟太多,且多数颇为纨绔,该吃接着吃,甚至还将这种风尚传到了民间。
按理来说,这些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算被人知晓了那也该寻不到源头。
更何况,这么多年,五石散只在江南一地流行,朝中?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瞧不出问题呢?
只是京都是北方士子的主场,自先帝起,南北士子便从未融合过,矛盾愈演愈烈,在京都这种北方士子的主场里南方士子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哪怕发现了问题知道其?中?有鬼也无法出头。
这么多年来少数的几次有踏实肯干的官员专门寻访了江南等地,陈述福康膏的危害,并举例前朝五石散造成的结果?妄图朝廷出手制止,最?终也不过是被轻轻放下罢了。
问就?是永远有更加重要?的事要?用钱用人,江南的纨绔子弟们吃点?福康膏严重不到那个?程度,连《五石散服功体弱注》这种颇为厉害的书籍都被当成了手纸,所以这件事一直都影响很小,近些年也没什么人提起了。
无论南北的官员都能看?出来,朝廷对江南一地的期待便是既要?有钱又不能有权,那是魏国?最?富庶的地区,魏国?十之?二三?的税款出自此处,正是因为过于富庶,多朝设都于江南一带,加之?宗姓颇为牢固,哪怕自几百年前世家大族名义上早被杀尽,可这般富庶之?地供养出来的累世家族依旧不输于前几朝的世家之?威,要?将开国?时官员大多出自南方扭转过来只能增强北方士子们的势力,便是如此几代下来,北方士子逐渐成形,南方除了富得一如既往,地位下降了太多。
这代表着中?央统治的加强,对皇帝来说是一件好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若是以往各代皇帝悄无声息的削权也就?罢了,这代皇帝的手段太过阴狠,寒的不止是江南一带的心,还有朝堂上南方士子们的心。
这也是余羡能够如此轻易将这件事完完整整捅出来的原因。
别看?朝堂上因为这事吵成了一片,北方士子痛骂江南多逆贼竟敢伪造证据诬陷陛下,南方士子痛骂北方凉薄人,他们倒是不敢指责皇帝,只能一遍遍骂阻挡处理五石散的北方官员,若不是他们效率低下早早处理了五石散岂会造成如今的后果?,可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南方士子中?有多少给余羡开了后门,偷偷助她找到了证据。
余氏一族的覆灭对整个?江南来说都是一份打击,不说它是因何而死,便说余氏是整个?江南最?庞大的家族,掌控着江南最?大的权柄和最?高的威信,哪怕激流勇退也无法消除余氏对江南的影响,而余氏一族覆灭,整个?江南地区在无形中?都失去?了话权人,变得松散起来。
余羡和他们进?行的是一场互利共赢的交易,莫说南北有争执,便是南方内部也同样有争执,余氏一死再无人能统一南方世族,而余羡姓余便天?然代表了无论是江南世族还是京城的江南士子,都不介意利用完余氏的最?后一点?价值给他们这一派迎来一些话语权,而余羡要?的是江南失控。
与她交易的人并不知晓她心底藏着怎样的狼子野心,他们还做着在朝堂上的党争中?一争高下的美梦。
江浙一带的管制遭受重重阻碍时余羡正坐在涟水边吹风。
她这些时日?都呆在涟水一带,为的便是替傅雅仪劝淮安傅氏的二房一脉,可惜对方实在颇为警惕还是块硬骨头,无论余羡如何利诱,她们都不曾松口答应了这件事。
哪怕她将傅湘姩是如何惨死,皇帝是如何通敌叛国?又诬陷于淮安李氏的所有经过以及所能搜集到的证据摆在她们面前也不为所动。
当然,这些事二房早就?知晓了,只是余羡以余氏的身份前来,自然也是要?演一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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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余羡都有些怀疑她们说不准也并没有那样喜爱傅湘姩,这样明知冤屈的事,又处于这样的档口,再等几个?月,待到魏国?一乱便是一块鲜明的旗帜,只要?胆子够大,总能捞到最?大的好处。
可整个?二房的团结程度又实在令人心惊,令无往不利的余羡都有点?儿无从下手,她本想晓之?以理逐个?下口,实在不行也能挑拨离间,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答应这事也就?行了,但从上到下仿若钢筋铁桶,没有人敢应下这桩事,无人敢向世人挑明李氏这桩冤案。
二房主事的是头顶的老太君,前朝活到现在,也是傅湘姩的祖母,那是个?极其?精明的老夫人,娘家曾官拜威武大将军,从小到大舞刀弄枪长大的,也不缺魄力。
余羡将二房所有人一一见了,最?后才寻的她,一打眼便知晓了,这位老太君是别有所求。
于是那时余羡眼底带着几分兴味,等这位老太君出招。
老太君不出所料,眸光冷淡只对她说:“让藏在你后头的人来见我。”
这话一出,余羡便乐了,她背后从不同角度站的人可不少,挖皇帝隐私她背后站的是江南世族和南房士子;搞这些事,她五年前归顺的人是蕃南王魏清弭;拉傅氏下水,替李氏和余氏伸冤她背后藏着的是傅雅仪。
她故意装傻道:“老夫人说的什么话?我背后又如何会有人呢?”
老太君面不改色道:“傅湘姩已经被族谱除名,严格来说并不算傅家人,而淮安李氏与扬州余氏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也没必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所以,让和傅湘姩有关系的人来。”
那一日?余羡和老太君很快便散了场,于是也就?有今日?余羡再来一趟这海边,只是这一次改为了她约的傅雅仪。
这几个?月傅雅仪的踪迹不太明了,只偶尔在涟水,大多时候都不知所踪,余羡寻不到她也就?只能让人给她的客栈去?信碰碰运气,结果?没想到恰好碰到了傅雅仪回来,两人便定在了此处。
这几日?海水涨潮,码头的力士少了些,大多回去?帮着家人赶海去?了,这茶水摊都空闲了许多。
余羡请茶摊娘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直默默喝到了傅雅仪过来,最?终只撇她一眼。
“可是有结果?了?”傅雅仪坐下后便开口问道。
余羡没说话,只啧啧称奇的看?向傅雅仪。
傅雅仪面色不变,只淡声道:“您该说说今日?要?说的事。”
余羡扬眉:“我先瞧瞧我是怎么连续两次被你当枪使?的。”
傅雅仪抿了口茶水,这回眉头都没皱一下,极为平静的说:“按理来说我和余姝同一辈,倒是该唤您一句姑姑,不知姑姑何出此言。”
余羡被她左一句姑姑右一句姑姑说得一顿,傅雅仪心机城府都很深,深得能让人忽略她的年岁。余羡本是要?发点?难刮她层油的,可现如今倒是被她架在长辈的身份上,上去?也不是下来也不是了。
余羡似笑非笑,“我哪儿当得起傅大当家一句姑姑,倒是你那曾外祖母不知怎么一眼就?瞧出了我背后还藏了个?你,白白吊了我两个?月,到头来还是要?见你。”
“我思来想去?,哪儿是我做得不够好,分明是你们傅家自己在打机锋啊。”
补偿
余羡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 却还没完,她扬了扬下巴,一双和余姝颇为相似的杏眼里带着难言的锐利, “我说你?当初怎么要把和我洽谈的地方放在这里,原来我才是你?放出去的倒钩啊。”
“我就说哪里不对, 你?日日住在这海边,如此招摇, 又堂而皇之的领着我坐到茶水摊子上, 你?们傅家?人?怎么会?认不出自己人?便是客栈中稍微一查也能?查到你?的名姓了。”
因为傅雅仪的外在形象和长年累月在余羡这里留下的印象, 令余羡下意识觉得傅雅仪必然?是会?处理好?一切, 也能?藏住自己的身份的,就是这种下意识,令余羡完全没想到,从头到尾傅雅仪说不定压根就没藏,她光明?正大走在茶楼茶摊客栈之?间,就差没对天下唯一知晓她存在的傅氏二房嚷嚷一句我傅雅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