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落北原岗的街道的水涨到了小?腿肚,排水系统是工匠加班加点凿出来的,颇为简陋,却也发挥了不少作用?,再加上?当初建九曲湖时计算了巨大的容量,承载这?些日?子降下的雨也算勉勉强强,孟昭这?一路自东向西,反倒只有落北原岗状态最好?。
路上?传来哒哒马蹄声,孟昭撑着伞眯了眯眼,初秋身上?披着蓑笠,正?跨在马上?居高?临下。
“我?们人都到齐了,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孟昭默了默,随即打起精神,仰头?笑得有些懒散:“太累了,我?可是连夜奔袭,这?么些时日?睡不过几个时辰。”
初秋扬了扬眉,冲她伸出手。
孟昭握住后一跃上?了马。
初秋的手并非娇嫩柔荑,她擅弹琴,擅骑马,无论是指尖还是掌心都有薄薄的茧子。
孟昭坐在她身后,有雨落在身上?,她伸手抹了把?脸,感觉自己清醒了些。
待到了千矾坊时孟昭已?经被淋湿了大半,外头?湿闷且燥热,进了千矾坊反倒均是凉气了。
里头?已?然坐了不少人,舞台前颇多熟悉的女商人正?坐在下头?,见着了孟昭倒是纷纷打起招呼来。
这?是孟昭无奈之下的求助之举。
她在夏州口与同是前去支援的同僚商议各自回城,寻太守或县令们支援夏州口一二,如若不然,整个夏州口必然有一劫,并且城中城外的百姓都难以渡过。
可是她奔波了三趟,每一趟结果都不如何好?,直到这?一趟,孟昭也来了火气,官府不做自己该做的事,那她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官府抽不出钱来,那她就向富商们募集。
她无奈之下只能求助傅雅仪,组了这?个局,瞧瞧能替夏州口拿到多少东西。
可她还没说话,坐在下头?的柯施便走?到了她身边,面上?瞧着有些无奈,“这?场雨算是将这?一季的小?麦都毁了,哪怕是我?也寻不到太多的粮食,只能先将去年的库存拨出来一部分。”
柯施将一年一熟的小?麦升级成了一年两熟,只是这?雨实在有些刁钻,恰好?赶在小?麦将熟的时候下起来,农人收割都来不及收割,许多烂死在了地里。
柯施实际上?已?经高?价收购了不少农人手上?的小?麦,今年粮价上?涨已?经是必然,柯施不能拿出太多,免得粮价暴涨到未来更多人吃不上?饭的程度,她必须得要控一控。
可这?数千斤的口粮也已?经足够夏州口的百姓用?上?几日?了。
在柯施之后,是葛蓝鹭,葛家商政两手抓,葛蓝鹭面上?也有些无奈,只拿来了个她金店里头?的金貔貅,“这?个应该能换不少钱,足够搭起帐篷安置流民了。”
在她之后,数十个女商人你捐点儿我?捐点儿,不一会?儿便将孟昭面前摆满了。
四处碰壁的孟昭眼眶不知怎么热了几分。
她抬手抚了抚面前的金貔貅,诚恳道:“孟昭在这?里谢过诸位了。”
“呦呦呦,听孟大人说句谢,我?怎么这?么不习惯呢?”有人出声调侃道:“真要谢谢我?们啊,就把?夏州口道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把?人都救回来吧。”
“就是说,我?曾去过夏江口,说是我?们西北的瑰宝不为过,高?原狂浪,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景象,日?后我?也还想去瞧瞧呢。”
“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若能救人,那也是再好?不过的。”
一群女人就这?么闲聊起来。
本来今日?得知了孟昭求助她们便没抱着让人感激的心思,能有机会?让孟昭欠人情是个难逢的机会?,而她们也确实多了几分悲天?悯人,夏州口的惨状已?经传来了落北原岗,可见其中之凄凉,她们听得不好?受了,那便做点善事也无妨。
更何况她们也信不过除了孟昭之外别的官员,若不交到孟昭手里,谁知道未来这?些钱会?被谁吞了。
孟昭在所有人心底都是个狂傲肆意的人,骤然听这?么低声下气的道谢,反倒让人觉得别扭。
孟昭听懂了她们的意思,却还是拱手一礼,以示感谢。
葛蓝鹭抿了口茶,“你快上?去吧,傅大娘子还在上?头?等你呢。”
下头?的一圈资助里没有傅氏名?下的,也没有余氏名?下的,孟昭上?到二楼时傅雅仪和余姝正?坐在雅间里头?商讨公文,见着她了也只是略微颔首,示意她先坐。
余姝手上?的算盘打的飞快,几乎要出了残影,最后停下时她揉了揉酸痛的手指,眉眼间满是严肃,“余氏和傅氏一同能拿出一万三千顶蓬营暂且给流民避难,还有供三万百姓四日?左右的口粮。”
“赦赫丽善观天?象,她预测这?雨还有半个月的下头?,但?是我?们提供的东西加上?楼下几位姐姐们提供的资金与物资,应该也够撑个六七日?了。”
“剩下的事,便不是我?们可以干预的了。”
无论哪朝哪代,防洪抗洪都是件要消耗大量金钱的事,光靠她们几个商人是绝对无法安置处理这?么多流民,并且替夏州口排洪的。
只有朝廷,必须要朝廷亲为。
孟昭点头?,“七日?的时间也能少死点人了。”
她们不曾见过夏州口内的景象,孟昭却在城墙上?见过,被水溢满的夏江口已?经是浮尸遍地了,放眼望去,尽是死在这?暴烈长河中的苦难者。
短短六日?,孟昭便已?经对死在自己的面前的人生出麻木之情,甚至回了落北原岗还有些恍惚。
傅雅仪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淡声问道:“商量出来什么时候上?报了吗?”
“没有,”孟昭眼底露出些嘲讽,“给个钱都推推拖拖,哪儿敢往中央报?那不得革了一串人的职位?”
说罢,她捏了捏眉心,“封锁了西北边缘几座城,出入都不行,一个流民都出不去。”
实际上?,若是中央不报,待到西北流民四溢,迟早也会?被别的州府上?报,顶多半月中央就能过来挽救局势,可是西北出口一封,只准进不准出,将流民都堵死在里面,便相当于将这?消息封死在了西北。
而按照现在的局势,这?里的雨还有得下,谁知道下一个夏州口什么时候出现?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傅雅仪缓缓说道:“夏州口死去的人太多了,等雨一停,再放晴,加上?现在天?气燥热,谁知道会?衍生出什么样的疫病?甚至不一定要等到雨停,现在的流民堆里谁知道会?不会?已?经有了疫病?”
她眸光极为锐利,评判道:“必须把?消息递去中央。”
“有点难,”孟昭实话实说,“这?几面重?兵把?守,流民不会?冲关的,若是冲关他们便从流民变成乱民,给了西北理直气壮诛杀的理由。”
傅雅仪指尖轻点着桌面,“再继续下去,唇亡齿寒啊。”
“你再撑些时日?,我?给你想办法传出去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