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真正长出一颗没用的凡人心的人不止赵览萤，沈芙心想。还有自己。

第191章 “不许你看我的女儿。”

沈凌苍见姬停不答, 冷笑一声，反手将重重莲花缚向天道的手臂，将祂连连逼退几步：“滚开，少来挑唆！”

天道眼眶内挤满的眼球咕噜噜乱转, 时而聚在一起避开沈凌苍的杀气, 时而分心去看似乎在尽力忍耐什么的姬停……最终停驻在了沈芙心的身上。

黑发碧眸的少年站在那里, 额间似有一抹金痕短暂地亮了一瞬, 很快又熄灭。她那双看起来格外柔和的碧眸却同她母亲一样尽是杀意，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天道，任由一道道狂风卷起她青色的衣袖。

就在祂瞥向沈芙心的瞬间，沈凌苍的眸色骤然凌厉起来。她不再离得远远地让本体莲花出手，而是飞身掠起，鞋尖踏着片片在半空延展开的血色莲花瓣，伸手向被束缚住的天道薅去！

天道想要疾退几步, 却被沈凌苍一把薅住了外露的肋骨。

在贴近的瞬间, 天道眼眶中无数只眼球都倒映出了沈凌苍狰狞的笑脸。她悍然伸手，将整个小臂深深没入了天道的肋骨之中！

她感受着手心湿黏滑腻的触感，猛然攥住祂肋骨之下的那数只血色眼球, 将它们之中的数只攥在手心, 扯了出来！天道没有呼痛, 眸中却露出了与人极其相似的阴狠神色。就在天道即将挣脱莲花束缚的刹那，沈凌苍将小臂抽了出来，手掌间的数颗眼球已经被她攥得爆裂开, 化成一片血水。

她举着被染成血色的手, 温声道：“不许你看我的女儿。”

听到这句话，天道那张悲悯的脸上笑意扩大：“莲花, 你倒是生出来了一个好女儿，竟然能够得到人界的香火和信徒，硬生生将她的神魂也镀上了金身，为她铺设好了成神的路……只是可惜了，三界皆有规则约束，只要我手中的听神簿上一日没有她的名字，她便一日无法成神！”

随着天道这句话落下，沈芙心额间的金痕似乎也有所感知，顿时熄灭了下去。

听神簿。沈芙心倒也听说过这东西。传言每个正经飞升去神界的上神都在一本名为听神簿的簿子上记过名字，姬停与慎杀当年陨落时，就连听神簿上的名字也被划去了，故而如今也算不得名正言顺的神明。

弄了半天，原来这所谓的听神簿只不过是天道手下的一本记名簿。就如同祂随手便能召赵览萤上天阶赴任执天君般，随手也能将不合自己心意的上神打下来如此神界变成了祂的一言堂

那么既然如此，她要这上神的名头有何用？不要也罢！

想到这里，沈芙心冷声道：“我的是非功过自有我自己评说，即便不成神又如何？你还是收着你的烂簿子死一边去吧。”

“你这莲子，倒有几分骨气，既然你不要我这听神簿，那下界为你供上香火的信徒们的性命，你觉得当不当要呢？”天道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将指尖往下压了压，温声道，“即便我现今立刻加快对人界吞噬的速度，你也依旧要与你娘亲一条心么？”

沈芙心知晓祂是在出言扰乱娘亲的攻势，于是咬着牙缄口不言。

姬停听着天道的话，实在已经按捺不住，只要杀了天道，想必祂对三界的侵蚀便会停下。

此时她已经飞身上前，与沈凌苍一起，颇有默契地与天道厮斗起来。为防天道将她的灵力吸走，加速吞噬的速度，她手中随便捡来的剑并未附着灵力，可挥出的剑风却依旧带有阵阵不容天道小觑的杀意。

沈芙心看着姬停与娘亲，心间混乱。

可是……

沈芙心啊沈芙心，你不知用什么法子重活一世，当时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不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顾好自己的这条性命么？你本就生长在仙界，若不是当年为了追杀故藤仙人十世，才不会下到人界去。人界有什么好的？有那样多恶人，腐败的皇权，助纣为虐的蠢货，凡人的性命又那么短暂，于仙人而言好比朝生暮死的蜉蝣。即便毁了一个人界，十个人界百个人界，可下面散落的人界如同银河般足有三千个……

你何必呢？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闪回至沈芙心眼前。

可是人界不光有恶人，还有好人。不光有腐败的皇权，还有腐败皇权之下奋力求生的普通人。沈芙心还记得当年箬国醉酒家暴的男人，也记得将他斩杀于刀下的他的妻女。记得菜市里那些助纣为虐、出言讽刺慎杀的女人，但更记得那些自愿解下面纱，选择在菜市中“抛头露面”、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的女人。

她记得太阴国以吾真赠予的神剑明志的嫖婙皇帝；记得摔破戒凡音神像打破神权的楚怀靖、楚怀庄、楚怀令；记得箬国上门求赊猪下水救命的母亲，她的女儿奄奄一息时躺在自己身旁，眸光从羸弱到康健，像擦亮了一颗蒙尘的明珠；还有跨越千山万水而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宁愿独自等候在箬国国门前的使臣周婺，以及周婺口中少年有成，愿意向箬国施以援手的国君楚天生；还有那个将她们引荐向喻湛虚的青衣校书君，她心心念念盼着所有女孩都能读上书，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有喻长庚。在她被喻湛虚改名换姓前，她的名字叫做四丫，而如今她却开辟了新的朝代，是这个朝代新的国君。

这些人的脸一遍遍在沈芙心眼前闪过，她攥紧拳，只觉那枚金痕又开始在额心发烫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最知晓人命金贵。

沈芙心被额心的印痕烫得浑身疼痛，虚脱间，她几乎能够闻见人界袅袅飘上来的供香。那气味将她浑身包裹住，仿若有人用手轻轻拥住她，又如同无数颗小牙齿在啮咬她的神魂。

在她倒下去的瞬间，站在她身侧的李剑台勉力一把撑住她，失声喊道：“沈师姐！”

听见李剑台的这声惊呼，姬停与沈凌苍齐齐一怔，几乎同一时刻分神回眸去看她。就在此时，天道趁她们二人分心的瞬间，选择将手中的力量攻向姬停！

姬停本是凡人飞升，如今神力虽然宽广，堪与本就是始娥后裔的莲花匹敌。可面对如今的天道，纵然姬停有再怎样宽广的神力，也无法对着天道释放出来，将神力攻向天道等于便宜了祂，又加速了祂吞食的速度。

天道看准这点，在力量攻向姬停的瞬间，姬停堪堪躲过，却还是在左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吾真，你还记得么？你输就输在太心软，”天道见状，露出一丝微笑，“当年决战之前，你肉身有损，缺失一条手臂，被我找到痛处，我使招数使你输我一筹。如今你心系人界，还记挂着这莲子，依旧注定要败在我手下……凡人出身，怎能胜得过天？”

说罢，祂转过脸，看似悲悯地望向被李剑台搀扶着擦拭唇边血渍的沈芙心，居高临下道：“人界陨灭已成定局。莲子，你难道要你的娘亲，抛下仙界，去人界靠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么？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你即便救得了一个，也无法同时救无数个，这就是人界的命！”

围绕仙界的吞噬速度稍稍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人界的进度加快了。此时站在这里的众仙中有一大半都是凡人飞升，自然不肯放弃人界，可如今哪怕立即赶下去，也来不及一个个去拯救了。

此时已有抵抗着天道侵蚀速度的仙人拧过头，眨眼间便有泪水流下来：“三界本为一体，哪有仙界苟且偷生不管人界的道理”

“是啊，即便仙界勉强保住，可人界若被天道吞噬殆尽，我们陨落后又如何与前辈们交代！”

听到这里，站在人群中的沈芙心依旧垂眸不语，可是掌心的灵火已然释出。

沈凌苍看着女儿额间明明灭灭的金痕，眸中闪过一抹复杂。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临到了，不过是对着沈芙心微微笑了一下。

“有什么想做的，便尽管做吧，”沈凌苍语声沉稳，重新转头面对天道，“有娘亲为你兜底，你不要怕。”

沈芙心望向姬停。

那道伤口几乎撕裂了她的整个左臂，皮肉整个绽开，幸而还有骨头在里面支撑着。姬停见沈芙心看过来，亦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做了个口型

去吧。

事到如今，沈芙心再也无法违抗自己的内心。

她看了一眼脚下沉甸甸的土地，又看了一眼被威压与血雾压得一片混沌黑暗的天际，忽然在众仙惊愕的视线中跪在了地上。

沈芙心倾身贴上脚下仙界的土地，将双手紧紧贴在地上，似乎在分辨支撑整个仙界运转的阵眼在何处，随后，她抬出右手，那里已经有一只小小的丹鼎正在旋转。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那只灵火铸就的丹鼎越烧越旺，直到火焰浸染入了土壤之中，将仙界底下的那层障眼结界也轰然烧破之时，方有人回过神来：“这……这是在做什么？”

仙界之下，散落在银河内的人界如同星点般闪着微微的光彩。

沈芙心掌中的鼎火几乎将整个仙界照亮，这奇异的火光烧破了仙界的障眼结界，顺着天阶一路往下疾速燃烧！火光如同彗星般照亮银河，如枝条般开枝散叶的天阶向各个方向的人界延展而去，沈芙心的鼎火亦往下疯狂蔓延，似乎成为了一条将仙界与无数人界连结起来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