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莲花正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天地灵气。
沈芙心仰视着娘亲的本体, 心道自己的本体不知何时才会显出形状……不过自己身为仙胎,修出人形才堪堪七百年,召不出本体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借着娘亲本体散发出的光亮仰头望去, 就在莲花花瓣徐徐合拢又绽开的瞬间, 九重天上发出了一声几乎将她们耳朵震聋的巨响!
沈芙心毫不怀疑, 这声巨响能够响彻整个三界,下面的三千人界恐怕每一个都能听见这声音。仙界离得近,有许多修为浅些的仙人防范不及, 被这响声震得吐血, 耳道里也流出鲜血来。沈芙心虽然被响声震得心里一慌,但身躯还支撑得住, 她连忙往上望去,只见天道修出的那具肉身已然缓缓从九重天上站了起来,竟然有往下走的趋势
她再看娘亲,沈凌苍显然巴不得天道赶紧走快点,她饿了。
天道的肉身变得完整的同时,祂便不再身为一道规则,虚无缥缈地活着。从这一刻起,祂强修来的身体也可以模拟感知到人族的七情六欲,拥有五感,能够自由地行动,真正用眼睛去“看到”世界。
看得出来,祂对拥有肉身这件事具有极其强大的执念,修出的肉身法相也极为精致。不过似乎是为了模仿始娥的缘故,祂的法相做得并不完美,身上是几段极为素净的布料用以蔽体,但布料起落的同时能够看到一段肋骨。祂的肋骨随着走动而开合,露出血肉之下难以掩藏的数只咕噜噜转动的人眼,此时那些人眼正齐齐朝下看,与仰头的沈芙心对视。
就在对视的那瞬间,沈芙心看见它们的眼珠转动了一圈,做了一个彼此对过眼色的动作,随后在天道的肋骨之下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
她此时再看天道。
那张血肉丰盈的脸是淡黄的土地颜色,眼眸悲悯,唇角含笑。
但下一刻,这张天道费尽心机捏出来的人脸便微微扭曲祂眼眶中的眼珠骤然一分为二,二分为三,直到分裂得撑满整个眼眶方才停止。这些眼球在祂被骤然撑大的眼眶内咕噜噜地转动起来,贪婪地往每一个方向旋转,丝毫没有身为神明的庄严,反而更加坐实了邪物的身份。
祂正沿着天阶缓缓下行。
沈芙心知晓天阶上发生的那些事端,过往的数万年间,在人界,当那些格外出挑有天资的修仙者攀上天阶时,多数都会被天道吞噬,榨干最后一丝灵气与养分。景应愿和慕参商她们几人都说过,见过天道体内的数只眼睛,想来这些眼睛便是被吞噬的修仙者留下的最后遗物。
眼球们不会说话,却在身死后保留了最后一丝自我意识。有选择助纣为虐,在下一个猎物被盯上时迫切地看好戏的,也有或悲悯或绝望愤怒的。这些情绪左右着天道,使祂脸上的神情时不时崩裂,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透出诡异与疯狂。
祂行走的速度很快,显然将这具身体掌控得愈发得心应手。就在祂行至天阶中段时,沈凌苍的莲花瓣骤然展开,朝着天道的肉身袭击而去!
天道眼眶内的眼球飞速滚动,祂唇边笑意渐深,不闪不避,反而伸手拈作莲花状
就在祂指尖合拢的瞬间,另一座巨大的莲花法相自祂身后横空生出,不管不顾地往花蕊内吸食一切灵气!
沈凌苍凝视着那朵与自己本体一模一样的莲花,笑道:“还真是恶心。”
“能被我所用,是莲花一脉的荣幸,”天道语声悲悯,自天阶之上遥遥传来,好似金钟鸣响,“如今我已为天地神,具法相肉身,有创生的权利,自然也有将天地归于我所用的权利。”
“什么创生的权利?你即便有了肉身,也无创生的资格,更不必说重新开天辟地的权利!天道,你不光囚我十万年,还罔顾万物的死生,我早已饿了很久……多谢你修出肉身,想必这肉身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沈凌苍将天道的那朵莲花随手捏碎成齑粉,将粉末扬手挥走前沾了些尝了尝,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还望你死前多捏几个这种玩意出来,正好供我沾着吃。”
天道动作不疾不徐,含笑展开手臂。
“莲花,你说我罔顾苍生的死生,难道你这颗莲心中有哪怕半分苍生的存在?你上神界,不过是为了吃掉我。直到现如今,恐怕你那颗莲子的地位也远比苍生的死活重要。既然我们都是为了私情,你又何必出言相讽?我们本是同类,不应相杀,不如带着你的莲子投来我麾下,从此你不必再做始娥的后裔,而是能够真正做万物的伊始,主宰全新的瀚宇!”
沈凌苍的莲花本体飞速抽条生长,朝天道缠绕而去,飞速撕下了那具身体上的一卷皮肉。
那卷皮肉在被撕下来后,便失去了人族肌肤血肉的质感,而是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血红色的晶冻。沈凌苍迫不及待地用本体将那块血色晶冻塞进嘴里,边嚼边朝天道杀了过去:“神经病,我要吃饭!”
见本体被破坏,天道脸色沉了下来。
祂弯下腰,边抚摸那道伤口边喃喃自语道:“这可是我耗费万年心血修成的法相,你竟敢毁我法相……”
沈凌苍不光要毁,重点是要吃。她馋得两眼发绿,恨不得立刻将天道这身皮扒下来做成卷饼,最好再沾点方才的那种莲花蘸料。见沈凌苍尝到自己的滋味,真正动了杀心,天道不再试探,伸手往虚空中一攥!
就在祂手掌攥住的刹那间,仙界被吞噬的速度愈发地快了。
听见身后有仙人倒下的声音,沈芙心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回身去看李剑台的安危。但奇迹般的是,修为微末的李剑台竟然勉强挺住,靠着双腿立在原地,甚至不用旁人搀扶。巨大的威压使她眼眸内的血丝迸现,乍一眼看去双眸都变成了淡淡的红色,她满目恨意,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自己定在原地,没有立刻冲上前向天道索命。
沈芙心想到她殒命的师尊师姐,一时默然。
随着吞噬的速度加快,天道的力量也逐渐变得更加充盈。天际之上,沈凌苍正与天道厮杀,而天际之下的仙界与人界正像一张饼一样被天道啃得愈发少了。就在此时,姬停骤然出手,用神力现出一道光弧,将天道吞噬的力量挡在了光弧之外。
见状,沈芙心顶着威压,勉力向这道光弧献出自己的一份灵力,在四周封起一道灵力铸成的墙,力求让天道侵蚀的速度变得慢些。众仙见状紧随其后,苦苦支撑,就连修为低微的李剑台也生抽出了自己的一份力,填进了墙内,与天道互相抵抗。
这种灵力墙只是能够暂时抵挡天道吞噬的速度,但过不了多时,就连墙体本身也会被天道吞走。
也不知是她们的努力起了效果,还是天道此时需要分心应付沈凌苍莲花中生着的那些撕扯祂血肉的尖齿,仙界被吞噬的速度果真慢了下来。
沈凌苍乘胜追击,再度扯下了天道的一根小指,趁着还新鲜塞进了嘴里大嚼特嚼。
就在她努力品尝天道的滋味时,那抹血色的身影忽然在半空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莲花一脉果然伪善。”
沈凌苍没管祂,专心致志地啃捏着的手指头。
“莲花,你纵然保得住一个仙界,但你可曾想过底下的人界?”天道微笑道,“人界足有三千位面,即便拼死救回几个,但剩下的呢?她们可等不到你的挽救,便会被我尽数吞吃干净难道你真以为那些人族修士靠着那点微弱的力量,就可以保全自己的故乡么?”
听见这话,沈凌苍还未有所表示,姬停的神色便凝滞住了。
她脸上顿时毫无血色,沈芙心不光留心娘亲那边,在听见天道这话时,还分心侧眸看了一眼姬停。此时的姬停露出了沈芙心从未见过的恍惚神色,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正在抽离她的灵魂,飞速飘远一般。
然而沈凌苍本来便对旁人的生死全不在乎,她在莲池内被困十万年,本想出来时不光要掀翻神界,更要将这可恨的万物全都杀光,大家统统一起毁灭,幸而当年留下的那唯一一颗莲子还活着,成为了拉住她的锚点。否则当时的沈凌苍便是如今的天道。
听了天道的话,沈凌苍无所谓道:“随你怎么说。”
“莲花不在乎,吾真,那你呢,此时你当如何作想啊?”天道那无数颗乱转的眼球齐齐往一个方向转来,瞥了一眼面无血色的姬停,“当年辛苦救回来的一切,如今几乎要尽数毁灭在我手下。吾真,难道你的想法与莲花是一致的么?那些为你们几个塑的金身,为你们日夜虔诚供上的香火……”
“吾真,难道你全然不在乎么?”
天道字字句句问的分明是吾真,可沈芙心心下却忽然浮现出在人界的箬国与太阴,百姓家家户户供奉的无名神像,还有为她上供的那一支支供香。
她的头开始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额心,长出翅膀飞出来。
只有真正当过被供奉的神明,才能够与那些低微的、命数短暂的凡人共情。她们的力量是那么微弱,相比之天上的仙人,这些凡人简直像是小小的虫蚁。可是她们的力量却又是沈芙心见过最虔诚的,虔诚得能够将一尊瓷烧的空壳神像当做身心的寄托,日夜献上最真挚的凡人真心
沈芙心在喻湛虚自愿献祭死后的那一夜俯身见过微末,仔细看过那些扎根在土壤中的花草虫蝶。
她想假装自己看不见,假装自己不在乎,可是幻痛一阵阵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