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主动来她房中的人只有爱胡搅蛮缠的喻湛虚,沈芙心没问,于是默认了这花是喻湛虚故意折来羞辱自己的。说不定喻湛虚这厮没脸没皮的就等着她开口问,然后指着她哈哈大笑嘲讽一番,最后将这事抖得整个青帝灵山人尽皆知,沈芙心才不想干这蠢事。
可如今她骤然发觉,干蠢事的人似乎不是喻湛虚,更不是自己
“那不是青帝灵山后山烂泥塘开的莲花吗?”混乱中,她听见结夏剑尊困惑道,“每日开那么两三朵,都不知道被谁折去了。”
是啊,是谁那么缺德,又那么愚蠢。
带有血腥气的风扬起沈芙心的头发,她心念平静,喃喃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人。”
第188章 一滴货真价实的,人族的眼泪。
风声与剑啸声交织在一起, 结夏剑尊没听清沈芙心的话,侧眸疑惑道:“你说什么?”
她没有等到回答。
如山高的血色怪物自身上扑簌簌掉着碎肉,想要离开这处地方,然而仙人们并不打算让她就这样逃走。因为沈凌苍的坐镇, 玄都花界范围内的灵气重新复苏, 此时那些各色的剑气与灵力变着法地往怪物身上攻去, 那些因刀剑齐飞而崩溃的碎肉又会在下一瞬重新拼组回怪物的身上
她一次次变得更加崎岖, 怪异,面目全非。若非四肢还在,几乎没有一处能与人族沾上边的地方。或许是那些打在身上的灵力太痛了,血鬼般的怪物终于发出了现身后的第一声悲鸣,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还哪怕一次手。她只是浑身不断地战栗,双拳紧握又松开,似乎体内寄生着两道意识, 一道让她进攻, 一道克制着后退。
姬停察觉到不对,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这只凭空出现的怪物, 还是为了使怪物凭空出现的天道。见血鬼实在没有打算攻击人的意图, 姬停对沈芙心征询意见道:“如何, 要让她们停手吗?”
沈芙心摇了摇头,丝毫不为此所动容:“再等等看。”
结夏剑尊的剑意已然挥在这只怪物的身上,她挥砍了许久, 直到怪物血淋淋的外皮尽数剥落, 可以看见内里白森森的骨头,怪物却连头颅都没有拧向过洛结夏一次。一众仙人将她的去路堵住, 看她仿佛无头苍蝇般尝试着往四面八方逃窜,这场面实在太过奇怪,仿佛恶童们在欺凌低智的哑巴孩童。
到了最后,血鬼甚至不逃了。她像是害怕疼痛,又像是不愿让人们看见她的真容,倚靠着山峦就地蹲下身,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之中。
那些打在她身上的灵力一道比一道疼,此时此刻,她神魂之中残存的意识已经尽数丧失,只留下不愿暴起杀人的残念约束着她。血鬼颤栗的时候,身上的污血就像小溪一样汩汩流下去,顷刻间便弄脏了玄都花界的地面,地上未被剑气所伤的花草竟然被她的污血所腐蚀,冒起了阵阵白烟。
血鬼深埋在臂弯里不敢抬起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她腐蚀的那朵花,恍惚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不顾冲她而来的剑气,伸手去捡拾
“啪嗒。”
就在她伸手的瞬间,有样东西从她不断蠕动分裂的血肉中掉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在了攻上前去的洛结夏鞋边。
那是一枚深紫色的剑穗。
洛结夏爱买剑穗是青帝灵山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她自己也会动手编剑穗这件事,生平中仅仅也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沈芙心,洛结夏为了哄她勤来练剑,不要与赵览萤顶嘴怄气,特意手编了条红的给她。不过沈芙心似乎不怎么喜欢,洛结夏只看她戴了一阵子,那条红剑穗便没有再出现过。
还有一个是赵览萤。
洛结夏怔然看着地上那枚眼熟至极的深紫剑穗,上面环扣叠环扣地编了三个同心结,中间是只不怎么值钱的岫玉小环,剑穗长长的,通体都沾着怪物身上的浊血。
洛结夏还记得自己那年是如何软磨硬泡赵览萤预支自己工钱的。往事历历在目,犹记那年八月是景樱容的三千岁诞辰,洛结夏却在半年前将手头所有的灵石预支给了剑铺,手头实在紧张,没灵石给景樱容备贺礼,她也没脸去龙宫吃酒席了。
她实在没招,叩开无量法台请赵览萤先预支自己一年的灵石。洛结夏还记得赵览萤沉默了很久,好像不理解为什么洛结夏会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在她一番软磨硬泡,从天亮讲到天黑,说得洛结夏都口干舌燥时,赵览萤方道:“……我这灵石不多,青帝灵山只放了五百万两,若不够,我回我家中去取。”
洛结夏只是想预支十万两买生辰礼而已,五百万两着实太多,把她吓了一大跳,她只好又从天黑解释到凌晨自己真不要这么多赵览萤这人哪都好,就是脑回路太奇怪,不明白变通,似乎除了剑道什么都不会。好在她每月发放束脩非常及时,这样多年相处下来,洛结夏也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奇怪之处,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还不错的后辈。
赵览萤帮了洛结夏一个大忙,后来洛结夏看她身上装饰寥寥,剑上也没有剑穗,便动手帮她编好了一堆。倒不是想贿赂开工钱的东家,只是看她太素,活得没个人样,想让她多点儿活人气罢了。
不过不出洛结夏所料,赵览萤从来没将剑穗佩在剑上过,想来是不喜欢。
这两个收过她剑穗的人都不再佩戴她的剑穗,本来洛结夏曾经还一时兴起过想摆摊子卖剑穗补贴补贴家用,结果见送出去的东西全都没有后文,便收敛心思,继续本分地当她的授课剑尊了。
时光一晃数年,洛结夏曾以为自己的那些剑穗全被赵览萤扔了,可这枚出自自己手下的深紫色剑穗竟然出现在了眼前的血鬼身上。
遍身鲜血的怪物以为站在她身前的洛结夏要来打她,小声呜咽着将那朵花抓在手里,谨慎地缩了回来,又将身躯蜷了起来。那枚紫色的剑穗沾尽血污,掉在她们二人之间,血鬼从臂弯中瞥见,想捡回来,又惧怕洛结夏,于是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
洛结夏站在原地,手中的剑尖犹在不断往下滴血。
沈芙心的视线穿越过重重人群,定格在洛结夏剑尖滴下的浊血上。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没有怜悯,没有不忍,只有镇定与思索。她的视线在洛结夏与血鬼身上来回打了几个转,陡而眨了眨眼:“可惜了结夏剑尊的新剑穗。”
洛结夏僵硬地俯下身,将那只剑穗拾在手里,上面沾着的血将她的手心腐蚀掉了一点,直到真正看清那剑穗中间岫玉的色泽,洛结夏才不敢置信道:“你、你是”
“你是赵览萤么?”
随着这句话落地,周遭顿时寂静无声。
人群中,躲在后面的李剑台猝然睁大了眼眸,怔怔道:“……虹京仙子?赵师尊?”
有人震惊道:“……赵览萤?你说这怪物是虹京仙子赵览萤?”
“怎可能?虹京仙子一代英才,怎可能会是这全然没有人样的怪东西?结夏剑尊,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话虽如此……我早就想说了,你们曾有一人见过虹京仙子年幼时候么?她横空出世,自成一家,既然不是仙胎,又无人在人界听过她的名姓,不知晓她是从哪个人界飞升上来的……”
听见仙人们的议论,方才还蜷在地上不断战栗的血鬼忽然站了起来。
她像是一直在忍耐痛楚,如今实在痛得没有办法了,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方才还凑近去看她的仙人们陡而四散开,就在此时,天际忽然划过一道闷雷,在雷声的下一瞬,整个仙界的上空都变成了骇人的黑红色,仿佛正有血盆大口一寸寸将世界侵蚀
“怎么天骤然黑了?”
“她要去哪?快散开!”
洛结夏眼睁睁看着这只怪物直立起身,面朝天际嘶吼一声,而后跌跌撞撞向着离她最近的一座大山奔去!待奔至山前时,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座山峦,直将满山碎石撞得簌簌滚落,撞得满身鲜血淋漓仍不罢休。这怪物明摆着是打算自毁,宁死也不肯遵从身体的命令朝这些仙人出手。
天际之上,更深的黑暗侵下,几乎要将整个仙界吞噬。
沈芙心眯起眼,在漫天赤黑的血光中看见几根纤细伶仃的丝线,自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一路往下牵引,扎根在一次次往山峦上撞去的血鬼身上
“……原来她的真身是只人偶,”沈芙心蹙起眉,轻声道,“我看见她身上的丝线了。”
看来天道现今是演都不演了,赵览萤只是一个吸引她们注意力的幌子而已,天道真正的后手已经开始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噬声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