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心眼珠一转,没处使的一肚子坏水顿时漫了上来。她想到即将奔赴云镇的这位箬国国君,险些笑出声,弯眸道:“我觉得他来的那日肯定会很有意思的。”

相处这样久,姬停十分了解沈芙心的行事作风,她没有问沈芙心要对那昏庸的皇帝做什么,反倒提起了喻湛虚:“你打算如何处理喻湛虚此后的事?”

沈芙心想了想,委婉道:“我会让她跟赵览萤都死个明白。”

*

喻湛虚坐在院子里的梅树下。

梅树今年已经开过一次花了,开出的花是火红色的,她喜欢这种张扬的颜色,将掉下来的花瓣全都珍惜地收集了起来,让喻长庚用杵将梅花砸碎,做成简易的染料,染在她已经用旧的手帕上。

如今的梅树光秃秃的,不太好看,但那些不开花的树枝能折下来削一削,拿来打不听话的学生的手心。

喻湛虚坐着盯了一会喻长庚做功课,忽然听见喻长庚唤了自己一声:“老师。”

喻湛虚恍惚了一瞬。她看向喻长庚,那孩子没有抬眸看自己,视线始终黏在书本上,永远都是刻苦用功的模样。她没有应答喻长庚,喻长庚便自顾自地道:“老师从来没说过自己家里的事,也没说过自己的娘亲,我想知道老师的娘亲去了哪里。”

听见娘亲两个字,喻湛虚顿时变了脸色。

她道:“我娘亲她活得好好的,如今已然修得长生,隐居山中做修士去了!问七问八不如好好做你的功课,把手伸出来!”

喻长庚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烂脾气,将左手的手心伸给她:“右手要握笔的,老师打左手吧。”

喻湛虚听了这话,便抓起喻长庚的左手打了一下。芝麻在旁边托腮看着,人族的字写的她头疼,于是常常分心偷看喻湛虚她们。她这回开小差,看见喻湛虚只是不轻不重地打下喻长庚,她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红痕,顿时闹起来:“你凭什么只轻轻打她,反而重重打我!”

李剑台见喻湛虚怒气冲冲地瞪过来,连忙扯芝麻衣袖:“小声些吧。”

芝麻不服气,还想反驳,便见喻长庚再度将手伸出来,对喻湛虚道:“老师,师妹说得是,对待学生,老师应当一视同仁才是,不能因为我先入师门就对我松懈,纵容是不对的。”

喻湛虚被她这话弄得怔住,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由头。趁着这一瞬失神,她被强行禁锢住的识海流露出本该不属于此时的她的情绪,喻湛虚无端想起大片铺陈开来的金红色、病榻、还有榻上辗转反侧的人……纵容这二字贯穿了她的一生。

少时被母皇纵容,飞升后又有师尊为自己托底,故而她可以毫无止境地向她们索取,在这样优渥的环境里生长,喻湛虚当然不明白什么是付出和爱。沈芙心的生死,沈芙心的情感,只是她漫漫仙途中的一点调味品,失去母皇后,她将自己的情感投注去了沈芙心身上,对她索取得也理所应当,她身为上位者,当然不能与下位者共情。

但是此时的喻湛虚记忆全失,她心中只是闪过了几个莫名其妙的片段,将她的动作绊了片刻,她便气势汹汹地转过身,朝着芝麻和李剑台而去。

“我想打谁就打谁,”喻湛虚气势汹汹地举起枝条,“不认真写字还质疑老师,当罚打手心三十下!”

芝麻没动,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她一身都是反骨,瞅准了喻湛虚打下来的瞬间,准备使劲把她给撂翻在地上。

然而比她更快的另有其人,芝麻还没来得及出手,喻湛虚的衣领就从后面被人给提住了。沈芙心揪着她,皮笑肉不笑道:“你还真打算在这里当一辈子的老师啊?”

喻湛虚下意识道:“我已经不是侍墨官了,不当老师,我能做什么?”

沈芙心松开她的领子,反手一把掐住她的脸,使劲往外扯了两下,微笑道:“我要让你造反。”

……造什么?

喻湛虚全然不懂她的意思,可大人们的身后,始终伏案做功课的喻长庚却悄然站了起来,默默听着她们这边的动静。沈芙心掐着喻湛虚的脸,丝毫没有收力,直到看见喻湛虚的眼泪又快夺眶而出时,她方才满意道:“皇帝过两日要下来看人修亭子,你去把他杀了。”

“杀人犯法,”喻湛虚甚至忘了哭,她摸着自己的脸,惊异道,“更何况我只是个学堂的老师,我有什么能耐杀皇帝?”

“你有的,”沈芙心将她一把放开,神情冷淡,“如若你不去杀了他,我立刻就杀了你。反正你这样的人,留在凡间还不如死了,我可以勉强帮帮你。”

第148章 喻长庚抬起头:“我来还。”

喻湛虚被她一推, 整个人没骨头似地踉跄了两下,如若喻长庚没有攒着劲扶住她,她恐怕会就这样倒在地上。听了沈芙心的这番话,喻湛虚下意识道:“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如若没有这道昏庸无能的皇权控制, 你哪怕真只是个寻常凡人, 也该在箬国熬出头了, ”说到这里, 沈芙心像是想起来些旧事,冷笑一声,“也罢,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说罢,她手中水剑一晃,眼看着就要出鞘削去喻湛虚的头颅!就在此时,喻长庚忽然将喻湛虚往身后一挡,仰头望向沈芙心道:“你别杀她, 她会愿意去的。”

沈芙心觉得她这学生还有两分意思, 便暂且收住力,使水剑上下飘忽着倒插在离喻湛虚头颅一尺的地方。她饶有兴致道:“险些忘了你还在。”

霎时间,另一柄水剑自沈芙心掌心析出, 青衣黑发的女仙一把攥住自己的剑, 毫不留情地将剑尖指向这个看着约莫不到十岁的孩子。

果不其然, 喻湛虚的脸色变了。她仿佛想要转身就跑,可是身躯却僵着动弹不了半分,眼看着沈芙心的剑尖离喻长庚越来越近, 直至架在她脆弱的脖颈上, 皮肤现出一线血色时,喻湛虚忽然像是溺水般急促地呼吸了起来。

“……为什么, ”喻湛虚脸色苍白,眸中渐渐显出恨意,涩声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一个孩子?”

沈芙心眼眸弯弯,将喻长庚一把拽了过来,控制在手里:“那又如何?反正她不是我的孩子,我不在乎。”

喻长庚睁着清明的黑眸,在沈芙心的长剑之下望向喻湛虚:“老师,你答应她吧。”

喻湛虚说不出话。沈芙心果然如方才所说般毫不在意喻长庚的死活,见状手下用力,剑下的皮肤开裂见血,血滴在喻长庚破旧的外衣上。喻长庚没有喊痛,却默默攥紧了拳头。她从一见到沈芙心起便知晓她大概是个怎样的人,对她能干出这种事来毫不意外。

可喻长庚在意老师的感受。在意老师对自己的情感。

她会为了我,向眼前的这个人妥协吗?

喻湛虚僵在原地不动,见沈芙心是动真格的,终于泄气般捂着头蹲了下来,大喊一声:“我去还不行吗!”

沈芙心垂眸看了眼喻长庚。这小孩微不可查地呼吸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沈芙心给她脖子上的伤口弹了道灵力,血液瞬间凝固,伤痕也消失不见了。喻长庚没有多问,径直跑去喻湛虚身边,将她的手拉住:“没事的,老师。你不要怕。”

喻湛虚埋着头不肯理人,喻长庚用瘦弱得橡根秸秆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这对师生实在很奇怪,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两个人的身份好像调转了过来。沈芙心不再看这对仿佛正互相舔舐伤口的师生,转身向自己在神界拜下的便宜师尊,柔声道:“燕丹师尊啊。”

燕丹身为丹神,自觉对沈凌苍有愧,连带着也不敢面对沈芙心,这一路都尽量不与她对视,却不曾想沈芙心竟然在此时点她名字,一时间紧张道:“怎么了?”

“我想炼一味丹药,既然燕丹师尊在此处,便请师尊助我,”她微笑道,“我已许久不曾炼丹,身上没什么丹材,有师尊在我就放心多了。”

……翻译过来就是师尊你身上东西多,还不快点全上交给我折腾?

燕丹被她一口一个师尊喊得毛骨悚然,不由挪眼去看沈凌苍的脸色。沈凌苍满脸慈爱,莲粉色的眸中满是自豪,整张脸都写着“我们宝宝尊师重道简直是三界第一好人品”

她喉间滚动了一下,强撑起精神道:“芙心想炼什么丹?”

沈芙心哐当一声将芥子袋里的丹鼎扔了出来,将喻湛虚的小院砸出个大凹坑。

“就是那种一时半会让人死不了,又能让人丑态百出不堪入目的那种,”沈芙心诚恳发问,“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