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那时的姜岱冷听见“那个谁”三个字时,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看着晕在血泊中的女人,她身上有数道伤痕,道道都是致命伤,但竟然还留着一口气。不光如此,姜岱冷发现她身上残存的灵气极为精纯,不是人间能享有的东西
“……我曾见过你一面,你是主上的故友,”被扶起来塞了数颗丹药后,那人缓缓睁开眼,眼中尽是恍惚,“我是陨落了么?这是何处?”
慕参商心平气和道:“这是太阴国,吾真的故乡。”
勉强恢复了些神智的女人喘了口气,忽然笑了起来。她用左臂捂住眼睛,笑了一会,伸手解掉了不知系在脸上多久的精铁面罩。
自神界一路九死一生潜逃下来的濯刃躺在地上,她舒了口气,由衷道:“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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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刃棋艺比下得一手好烂棋的姜岱冷要好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边下边对楚天生道:“胆敢来边境试探的那两三个小国都被打退了回去,离太阴国境二百里地时就被尽数驱逐了,他们的将领都被太阴军就地格杀,剩下的小兵不成气候,想来近年不敢再犯。”
提起这个,原先气度温和的楚天生陡然抬眸。
她微微蹙眉,缓声道:“不止敌方大将,小兵也能杀则杀,除光最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男兵看着不起眼,但凝结起来时也如同蜚蠊般烦人,不如全杀光了,别给他们繁殖再度攻来的机会。”
即便已然见识过许多次,但濯刃仍然惊异于这位不过双十年华的太阴君主的杀心与魄力。楚天生自小聪慧过人,性格看着温润亲和,对外的态度看似仁慈,实则有一幅铁血手腕,丝毫不吝于迎战。
虽然自妷先皇楚怀靖仙逝那会,太阴的男人已经彻底灭绝了,但后来登基的楚天生丝毫不放松,但凡敢有男人踏入太阴的戒严线,便立刻格杀勿论。
那时附近许多国家听闻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登基,纷纷蠢蠢欲动,楚天生面上不表,回去立即下令将这些来犯的人头悬挂在太阴边境的城墙上,大大小小灯笼似地挂了数圈,直到腐烂了,她才命人剪断系着的线将人头给抛下去。
楚天生沉吟了一会,忽然想起些什么,将棋子落下:“近来不曾听闻箬国那处的使臣传信来了。”
箬国于她们而言是个极偏远的国度,与繁盛的太阴相比,箬国简直不值一提,众人都不曾去过,也只是遥遥听闻过这个国家的名字。
听楚天生这样一提,如今在人间替她效力,等着主上归来故土的濯刃便道:“我替陛下跑一趟。”
“不必了,”楚天生摇头,“如若箬国不肯开国门也无妨,不必动用仙人的力量去对付凡胎肉身的凡人,如若我们两国之间有怨怼,我们太阴的军队也能解决。”
濯刃知晓她所言非假。她如今在太阴做将军,率军击退那些凡人时,也不曾用过仙法,甚至手上没有沾过人命,只是在兵帐内指点策略罢了。既然楚天生已然这样说了,濯刃也不再坚持,转向始终在一旁站着的姜岱冷:“我方才听见,你说你们要走了。”
姜岱冷知晓这人是吾真的旧部下,生怕她将自己师姐又拖去干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顿时将脸拧去一边,佯装没听见。
“不再等等吾真殿下么?她们应当已经下来凡界了,”濯刃抿唇道,“我知道你师姐和她是朋友,想再见见她。”
姜岱冷实在不想再看见吾真慎杀和那个讨厌的沈芙心,料想她们三人应当不会来得这样巧,于是故意道:“行啊,我们七日后启程,如若你那位吾真殿下赶得上,那就见见呗。”
横竖是见不着的,姜岱冷想。世间哪有这样巧的事,人界位面足有三千之多,沈芙心她们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撞上来。
然而她不知道是,就在同一位面,距太阴数千里地的箬国,沈芙心正在闷声不响地准备干一件在箬国堪称“大逆不道”的事。
第147章 “宝宝,娘亲也想买这个。”
箬国, 菜市坊。
这里的每家每户都供奉着无名神像,百姓供不起塑金身的像,但用瓷烧出来的也一样美观,造型通常是身着青衣的神仙手拈一颗丹药。这些塑像面容大约只有五分像沈芙心, 神态却捏得极为精准, 一幅冷淡嫌麻烦的模样, 脊背也挺得直直的, 不像是要施药,反而有几分像是要赐毒。
沈凌苍蹲在街边,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塑像,回眸对沈芙心亲昵道:“宝宝,娘亲也想买这个。”
姬停迅速蹲下,与沈芙心拉开两尺距离,有样学样回眸盯着她:“小芙,我也想要这个。”
见烦人精故人又来缠着自己女儿, 沈凌苍彻底怒了, 一挥手将姬停推倒在地上:“你不准买!”
沈凌苍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灵力,恨不能将姬停从魂魄里就给轰碎了,丝毫不顾念旧情, 谁让她总缠着莲子宝宝!然而姬停修炼的十万年也并非浪得虚名, 在灵力未接触到身躯的那瞬间便借了推力倒在地上。再抬眸时, 姬停眸中满是委屈:“小芙,你看你娘。”
沈芙心一手一个将她们拉起来,先哄好娘亲, 给娘亲把小摊子上的神像全给包圆了, 当哄得沈凌苍眉眼好不容易舒展开时,沈芙心又回眸了一眼姬停。
姬停她还站在原处, 没人管她,看着很有些可怜。她看着摊主收摊,地上先前似乎是摔破过一只无名神像,留下了些许碎片。待沈芙心她们走远了,姬停缓缓蹲下身,用手将那些碎片捡了起来,拼合在了一块。
可是拼合好的神像有一块丢失了,姬停垂眸看着手中小小的青衣像,不知晓心里正在想什么。
沈芙心抿唇,趁着娘亲翻来覆去摩挲神像的当口,对着姬停喊了一句:“你还不快过来?”
姬停似乎没想到沈芙心正在看她,手中偷偷拼起来的神像顿时消失了,不知被她给藏到了哪里去。她迎着沈芙心冷淡的眼神,果真乖乖挪了过来,就在准备跟上她们的那瞬间,姬停忽然发觉自己手心里被塞了一只微热的东西。
她垂首望去,是一只完好无损的,崭新的无名神像。
它甚至还带着沈芙心手心的温度。
姬停怔然抬眸,便见沈芙心已经头也不回地甩下自己走了。她眨了眨眼,回过味来,顿时又高兴起来,跟了上去。慎杀在一旁目睹全程,不知该对这爱恨交织的三人组报以什么评价,最终只能长叹一声
她摇摇头,用沈芙心给的零花在路边买了几样新奇的小东西,放进芥子袋里,竟然有几分诡异的满足感,心想或许远在她乡的笔友会喜欢。
她们回慎杀原先收留她们住下的故居看了一眼,那条村庄已然不是百余年前破败贫穷的样子了,慎杀的整个院子都被修缮了一番,却还保留了原先的样子,似乎是在等着谁回来住一样。
沈芙心站在院外看了一阵,只觉世事如流水,自己初次来此处时还是个需要避人锋芒的小仙,而如今的自己竟然在人间有了塑像。慎杀在此处久久徘徊,沈芙心不知她是想起了在人界杀猪的平静日子,还是又回忆起养母父与结亲的那家人都被惊马踏死遭报应的那一日。
她没有打搅慎杀,往乡间小路外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几位妇女正围在一起小声议论。
她们自以为小声的耳语被沈芙心尽数听进了耳朵里,听得不能再清楚明白。只听其中一位面带喜色,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向众人道:“听闻圣上很快要来此处建贤妻桥,还预备在百里之外的云镇里边再搭座供我们遮风挡雨的贤妻亭呢。”
沈芙心留心听着,另一位听了那妇女的话,有些意外:“又要建桥?先前不是就来建过一回么,圣上这样大建贤妻桥,国库会不会被亏空?”
“不能吧?”有人迟疑道,“圣上做的肯定是对的,不然怎么能当上圣上呢?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儿。”
方才质疑的人听过这话,语声更加滞涩:“可是年前才加过一层赋税,上个月又加了一层,这建桥也是得花钱的……”
此话一出,方才说话的女人们都沉默了。最终有人强笑了两声,道:“别说这个了,我有亲戚在云镇,我还没见过圣上长什么样子呢,听闻开工那日圣上要亲临云镇,我去她家投宿两晚,建桥那日一睹圣颜后告诉你们。”
云镇?沈芙心听见这个地名,正觉得有些耳熟,一旁也听着的姬停便提醒道:“云镇就是喻湛虚在的镇子。”
“那不是有桥了么?”沈芙心诧异,“又要建?”
姬停失笑,显然也觉得荒谬:“他这次来建的不是桥,是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