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心抿了抿唇,视线与姬停交错一瞬,便听周婺继续说道:“其实在我们启程前的那几年,便有听见风声,知晓箬国女子已然可以上官场。故而我们这趟来得非常高兴,大家都很期盼与此处的姐妹们交流……只是没想到箬国彻底锁国,不让我们进去了。”

她们俩都能听出周婺字里行间的失落。封锁着的箬国没有再流出半点风声出去,故而周婺对箬国的印象还停留在“女子为官为商”的美好想象中,沈芙心看着周婺怅然的神情,觉得势必要打破周婺这种错误的幻想,于是含笑道:“那你要不要随我们进去看看?”

周婺道:“啊?”

沈芙心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指尖对着她虚虚一点,周婺便顿时漂浮在了半空中。

这位太阴国来的凡人使臣茫然地抓了两把空气,便被打开门的沈芙心抓着衣领一路冲飞向长空!猎猎狂风将周婺的衣袂翻卷得全贴在胳膊上,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屋变得越来越小,不可攀越的城墙被她们瞬间踩在脚下,周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发晕。

她闭着眼睛,脸色惨白,三魂七魄都快被风吹出去了。周婺压下胸腔中的恶心,勉力问她们道:“仙子,我们去哪啊?”

沈芙心愣了一下,凡人需要休息,她的确还没想过把周婺带进来后的安置问题。不过她很快想好了周婺的去处,随口道:“我以前认识个人,你这几日就先住她家好了。”

周婺相信了。沈仙子和姬仙子修为神通广大,能帮太阴识破占了她们香火的伪战神的真面目,想必她们在箬国认识的这个故人也一定仙风道骨,是来凡间救世的仙人也说不一定

片刻后。

周婺站在荒凉的小院中,与愤愤开门出来的喻湛虚大眼瞪小眼。

此时喻湛虚的那间小破屋子里挤满了人,她原先的床榻已经被李剑台和芝麻一人一半占走了,床尾还勉强睡着她带了几年的学生喻长庚。沈凌苍和慎杀她们无需休憩,便一人占了一角位置打坐修炼。

喻湛虚的家已经全然没了喻湛虚的容身之处,她听见门外响动,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指着门内的乱象大怒道:“为什么她们都要睡我家?”

沈芙心将周婺往前一推:“这里还有一位要睡。”

喻湛虚的烂脾气占据本能,她刚想大发雷霆,沈芙心便走上前去,对着她的后脖颈狠狠掐了一下。喻湛虚被她掐中穴位,顿时两腿一软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沈芙心从喻湛虚身上若无其事地跨过去,对着周婺道:“挤一挤先,这人没什么钱,体谅一下。”

第145章 原来这些香烛拜的是她。

次日清晨。

喻湛虚被刺眼的天光照醒, 眼皮和周身都穿来一阵麻痛。她费劲地睁开双眼,看见的不是屋子灰败的屋顶,而是一轮再清楚不过的红日。

她脑子嗡了一声,彻底清醒过来, 坐起身时发现身上没有被子, 只有清晨凝结的无数露珠。

喻湛虚环视一圈, 发现自家院子里挤满了人。

她头疼欲裂, 花时间思索了一下,这才记起来这些人是昨日闯进她家中的不速之客,还带了两个不专心又讨人厌的学生来……全都赶走!等等,不行,喻湛虚扶着僵硬的腰站起来,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收了那个青衣人的两锭黄金做束脩。

想到黄金,喻湛虚赶紧摸了摸贴身衣袋,还好金子还在, 没被人偷摸去。

心彻底踏实下来的喻湛虚又想发脾气, 她将这些人的脸细细打量一遍,发现没有一个是如今的自己惹得起的,于是她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扑到喻长庚的石桌边上怒视她:“为什么不扶为师进去!”

“老师, 我叫不醒你, 也抬不动你,不过老师体质真好,在外面冻了一晚上手脚都还是暖的, ”喻长庚头也不抬, 熟练道,“别生气了, 锅里有米粥,新腌的萝卜在缸里,你自己盛来吃吧。”

喻湛虚听见最后那句话,习惯性地往屋里走:“哦。”

昨夜新来的太阴国使臣周婺站在喻长庚身旁,垂首看她做功课,只是她看着看着便变了脸色:“你学的是天子术?”

喻长庚依旧心平气和:“老师教我什么,我便学什么。”

周婺心中一阵震撼。她实在没有想到,箬国的发展竟然这样迅速,一时间喜悦道:“真是可造之材啊!犹记当年妙媖陛下也曾有如此风采,我的簿子呢?我要将此事记录下来,回去呈给陛下看看。”

一群人聚在周婺身旁看她记录,姬停听见这“妙媖”二字,不由好奇道:“周使臣,你方才所说的妙媖陛下可是如今太阴的国君?”

“正是,”周婺微笑道,“算算日子,妙媖陛下如今应当正值双十年华。我们从太阴启辰时,陛下她才刚过十五岁的生辰,刚刚登基不久。”

怪不得箬国的皇帝说太阴国君羽翼未丰。沈芙心心中思忖了一番,如今这位妙媖陛下二十岁,也不过就是当年楚怀庄的年纪罢了,资历不深,手段恐怕也相对会温和些,怪不得会忍箬国整整五年。

周婺心中欢喜,被拒之门外五年,好不容易借了沈芙心她们的光进来,她得抓住机会去箬国的街道上好好看看才行。满心期待的周婺将她的小簿子往手中一握,分明已经年过不惑,脸上的神情却有一派纯粹的少年气。沈芙心见她如此,知晓她待会定要受一番打击,于是让慎杀陪着她出去了。

周婺出去了只一个来时辰,便浑浑噩噩地回来了,慎杀替她拿着簿子,二人一言不发地走到院子里来,周婺在喻长庚的石桌旁颓然坐下,一幅大受打击的模样。沈芙心没多问,显而易见她们方才去了何处,纵有对箬国的千般万般幻想,往贤妻桥那走一遭,便也全消解在肚子里了。

喻长庚认真读书,见周婺如此,破天荒地将视线从书页中撤出来,看了周婺一眼:“你是从太阴国来的吗?”

面对这个孩童,周婺勉强醒了醒神,认真应答她的话:“是的。”

“我听闻,太阴国没有男人,”喻长庚眨了眨眼,“是真的吗?”

“是真的,”周婺道,“妷先皇在位时还有一些,后面寿命到头,全都死去了,也再没有男人能够踏足太阴的土地,没有男人能在太阴安家落户了。”

她话刚说完,便觉得有些担忧,这样直白地将话讲给一个小孩听,于她而言,是不是有些太过有冲击力了?

可是周婺没等到喻长庚的惊讶或恐惧。这个孩子只是顿了一瞬,像是听见了什么喜事般微笑了一下,又重新将头埋下去念书:“那挺好的。”

周婺犹豫一瞬,显然不肯放弃这棵在箬国挖到的好苗子,试探道:“如若你日后想去太阴安家读书,我可以将你带走。”

喻长庚这回头也不抬,不卑不亢道:“我想跟着我老师。”

听见这话,周婺抬头望向正坐在门槛边喝粥的喻湛虚。沈芙心亦抬起头,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心说喻湛虚这等烂脾气烂作为的人竟能撞上这样的大运,有良师就算了,如今神志不清了还能捡到个好学生,也不知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但前世积再多的德,今生如若不珍惜也一样白搭。喻湛虚举着粥碗,即便变成这样了,喝粥时仪态依旧矜贵,仿佛她捧着的不是一碗难以下咽的粗粥,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沈芙心懒得再看下去了,起身准备出门转转。

沈凌苍刚跟上女儿的步伐,身旁便跟过来另一道玉色的影子。她瞥了一眼姬停,站起来的沈凌苍约莫与姬停差不多高,此时终于能与她平视,见姬停望过来,沈凌苍凉凉道:“你跟着我女儿做什么?”

她话音未落,姬停头顶便弹出来一对支棱着的、黑色的兔子耳朵。

姬停神色无辜:“我如今是小芙的随身灵宠,我不跟着她跟着谁?”

沈凌苍瞥见女儿明显心不在焉,显然注意力都被那对兔耳朵吸引走了,于是在心里狠狠给姬停记了一笔。她温柔地笑了一下,柔声道:“算你狠。”

慎杀在此处待腻了,她倚在喻湛虚的小院边提议道:“我想再回原先我杀猪的市场看看。”

说起这个,沈芙心倒也有一两分怀念。于是她同意了慎杀的话,一行四人往外行了出去。慎杀今生做屠妇杀猪的市场离此地不算太远,箬国本来就小,她们开了道小小的传送阵,眨眼之间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