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太阴如今如何了。

沈芙心刚再度冒出这个念头,便见姬停在幽微的烛火中蓦然抬首,灼灼地盯着自己,兴奋道:“我们穿过箬国的城墙去看看吧?”

沈芙心愕然:“什么?”

姬停原本是蹲在地上翻阅书册,见沈芙心应答,她弯眸笑得颇具少年气:“我说,主上,我们出去看看。”

沈芙心刚想说些什么,便见姬停头顶陡然冒出两只油光水滑的兔子耳朵。她顿时被这对耳朵蛊惑,伸手想摸,手却被姬停轻轻握住了。

姬停将她往藏书阁外一带,二人乘着风扶摇直上,顿时飞得比漫天灿烂的星子还要高。沈芙心无心去看脚下越缩越小的箬国宫殿,毫不迟疑地伸手摸上那对离开阿修罗界后便不曾见过的兔耳朵。

手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她边摸耳朵边愉悦道:“哪来的?”

姬停计谋得逞,微微侧头将兔耳朵换了个角度,更方便她摸:“相由心生,我心里想着要给小芙一对兔耳朵,于是便长出来了一对兔耳朵。”

说谎,沈芙心心想,哪有这种说法。不过这次姬停的谎言却让她还算受用。

她们转眼便跨过了箬国防守严密的国门之外,或许是因为地势不好的缘故,箬国国门外一片荒凉,罕有人迹。不过放眼望去,离此处约莫三四里地的地方,却坐落着一只小小的砖瓦房子,里面正点着幽幽烛火。

箬国外没有流浪者,出现房子是很奇怪的事。

沈芙心有意去看,只见小瓦房子里陈设简单,只住着一个约莫不惑之年的女人。她身形强健,挽起的袖子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正在提笔写着什么。在凡人之中,若非经过常年健体,或是常常长途跋涉的人,是不会拥有这样健康结实的身形的。沈芙心感到十分好奇,索性将姬停一起也给拽了下去,叩响了这间瓦房的房门。

里面的女人很快就来应门了。此时正是凛冬,又是深夜,她丝毫不惧怕门外的人对自己不利,一把拉开了大门。沈芙心留意到门边就放着一把长刀,想来是她平日里防身的用具,也难怪她如此安心地将门打开。

沈芙心刚想道明来意,便见眼前这位女人睁大双眸,见了鬼似地盯着她的脸后退了好几步,震惊道:“您、您难不成是”

沈芙心道:“你放宽心,我不是来谋财害命的。”

“不,我并非这意思……我是说,您难不成是沈仙子……”女人结结巴巴地涨红了脸,在看见姬停的瞬间,她似乎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念头,面露喜色,“天哪,是沈仙子和姬仙子显灵下凡了!”

第144章 “谁是妷先皇?”

沈芙心活了七百来年, 最常看见的只有两种眼神,一种是厌她,一种是怕她。偶尔还穿插娘亲温情脉脉的注视和姬停光明正大地偷看

但绝没有一种眼神是如今这样的。

那是一个凡人竭尽所有凝聚而成的信仰与崇拜,在与她对视的瞬间, 沈芙心几乎被她炙热的目光给烫了一下, 周身无端泛起星星点点的暖意。这是一种很陌生很奇妙的感觉, 仿若昭昭之宇将她整个温柔地包容在内, 宇宙是蚌壳,而她是蚌壳内的蚌珠。

沈芙心强压下那种奇妙的反应,她没有先问她为何认识自己,而是问她道:“你是谁?”

夜色在她们身后铺陈开来,箬国这一带风沙大,夜里尤其冷。站在门内的女人感受到风的流卷,打了个寒战,连忙将沈芙心和姬停迎进门来:“在下名叫周婺, 家在太阴, 是太阴派来与箬国建交的使臣。”

她这间小屋子盖得不大,不过幸好还有客人的置身之处。周婺从木箱里取出两只茶盏,用烧热了的水滚过一遍, 盛了热茶摆在她们二人眼前的小桌上:“仙子拿着暖暖手。”

见沈芙心与姬停皆接了, 周婺十分局促地站在一边, 看起来很想将杂乱的书台收拾收拾,又唯恐怠慢了她们。她不敢正视沈芙心二人,在她们喝茶的时候一直垂首看着自己沾着风沙的鞋面。

沈芙心将茶盏放下, 坐在木椅上环视了一圈这间小屋。

十分粗糙, 但屋内有炭火,烧得还算暖和。这屋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 竟然盖得挺保暖的。同样是盖起来的瓦屋,喻湛虚如今住的那间又漏风又阴冷,不像这个叫周婺的使臣这里,虽然看着简陋了点,但还能算得上粗中有细。

姬停看周婺拘谨地站在一边,一幅生怕冒犯仙人的样子,不由笑了,主动道:“周婺,你家乡在太阴何处?”

猛然听见仙人唤自己名姓,周婺感动道:“回仙子话,在下家乡在太阴曌县。”

“曌县啊,”姬停温声道,“我记得离采薇很近,约莫百里地的距离,对不对?曌县盛产骏马,我记得我年少的时候,我娘骑驴走了几日,去曌县买过一匹马驹给我呢。”

周婺激动地点头,心中喜悦崇拜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倾吐才好。她没有说,曌县产骏马也已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虽然县中至今仍然留有八骏图与骏马石雕,但骏马真正的马蹄早已怒踏过那些历经千年万年风霜的土地,溅起漫天黄沙,消失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之中了。

她怀揣着一颗虔诚的心,小心翼翼道:“太阴国的百姓们都十分敬仰二位仙子,如若仙子空闲,可以去太阴看看……妷先皇将你们曾住过的故居买了下来,在那里设了一座简易的庙宇供奉二位连同慎仙子,香火钱都由妷先皇与她的两位姐妹出了,百姓们前去奉香不收钱。”

沈芙心心中莫名一空,下意识问道:“谁是妷先皇?”

“就是先前在位的怀靖皇帝,”周婺垂下头,提及故去的先皇,她的情绪有一丝感伤,“先皇谥号妷,与怀令王怀庄王约莫前后脚故去,她们都活了约莫一百五十余年,去时据称无病无痛,都是在睡梦中仙逝的。”

沈芙心想起太阴那三位宫中的姐妹。自己与楚怀令初见时,她还不满双十年华,正是最年少的时候。还有怀靖怀庄,她们算不上自己的朋友,只能算漫漫长生路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

可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岁月的流逝。

那股星星点点的奇妙触觉又蔓延上沈芙心的手腕,她轻轻阖上眼,心中她们的笑影慢慢淡去,飘远,只化作一缕神龛前的青烟。

她几乎能闻到太阴神龛前青烟的气味,能看见满室奉来的鲜花,除此之外,似乎还有……

就在沈芙心恍惚之时,姬停及时晃了晃她的衣袖:“小芙?你是不是看见什么?”

沈芙心将不知何时溜走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摇头道:“没什么。”

这位太阴来的使臣仍旧站在那里,她性格似乎没那么外放,时时都是内敛谨慎的样子。沈芙心扫了一眼她桌上没写完的书卷,好奇道:“太阴只来了你一位使臣么?”

说起这个,周婺十分无奈。

她身形强健,可性格却很温和,听见沈芙心的问话,她有条不紊地为她解释道:“仙子有所不知,我们的使臣团原先有七十余人,是得了陛下亲笔手谕,肩负建交的重任来的箬国。我们跋涉数千里路来此,本想与箬国建立往来,以太阴的丝绸布匹等等交换箬国香料,却不曾想箬国得知我们来的消息,竟然将国门闭锁了。”

沈芙心了然道:“这个我知道,他们皇帝说怕你们攻打箬国。”

周婺苦笑了一下,从桌案上取来自己正撰写的书卷,双手递给沈芙心:“我们没有攻打的意思。仙子请看,这是我一路来记载下的沿途见闻,诸位与我同行的使臣们都想为太阴带回国内没有的东西。太阴缺乏香料,若箬国皇帝愿与我们建立商贸往来,我们是每年都愿带着太阴的特产来交易的。”

沈芙心翻了几页,这书卷很小一册,却很厚,字密密的。见她得了东西,姬停立刻小鸟一样凑上来与她头挨头挤在一起看。

“既然你说使臣团来了七十多个人,那么如今为何只有你一个在这?”沈芙心边翻她记载的游记边道,“你在这呆了多久了?”

“她们都回去了,但我不愿走,想着万一还有交涉的希望,也不算白来一趟,于是便与陛下请愿留在这里了,”周婺老实道,“我在此处一共呆了五个年头了。”

姬停讶然道:“为了箬国的那些香料,你就在这一直等着?”

周婺颔首。她欲言又止,似乎心中还有事未说完,不知该不该把心声倾吐给这两位神仙。姬停见状,鼓励她道:“我们恐怕要在箬国停留一阵子,你若有事,大可一并说了,也算我们不白受太阴百姓那样多年的香火。”

听见姬停这样说,周婺方才赧然道:“我之所以还留在此处,还有一则是为想进去看看箬国为官为商的那些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