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芙心是个特例,或许是因为她是颗在莲花一脉中罕见的无心莲子,没心没肺,生长期时两眼一睁就杀,丝毫感觉不到外物对她的制约;又或者是因为她虽生在仙界的沟渠中,却牢牢霸占着鼎盛时期的战神一条本体胳膊,三万年来灵气不绝,将她滋养得过分好了些……总而言之,沈凌苍很庆幸自己仅存的莲子宝宝能比自己自由。

久违地离水站起来的沈凌苍用灵力查探体内的情况,却发觉自己的生长期并没有就此终止。方才自己采到的那滴血的确起了作用,却也只有一半作用,过不了两三日,血液失效,她又得重新回到水缸里去。

所以她们算是阴差阳错地找对人了。

但只找对了一半人。

沈芙心见喻湛虚的血对娘亲有效,终日泡在水里的娘亲竟然能脱水走路了,还走得这样自如,立刻想继续取血。终于能跟女儿并肩站着的沈凌苍摇摇头:“不知为何,只起了一半效用。”

见状,沈芙心硬生生地收回掌心水剑,对着喻湛虚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喻师姐,别再装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听这话,喻湛虚刚压下的眼泪又如同瀑布般止不住地奔淌出来,站起身大怒道:“什么师姐师妹的,我不认识你!快滚,都滚!”

看着她许久没有打理过的头发,还有做不得假的洗褪色的青衣,姬停忍不住附耳过去沈芙心那边:“她可能在渡心劫。”

渡心劫?沈芙心半信半疑,用灵力扫过喻湛虚的灵台,竟然发现她如今的灵力正处于极其紊乱的状态。

不仅如此,喻湛虚原先的神识也封闭了,识海外隐隐萦绕一层暗色薄雾,随时处于要入魔的状态。她的心魔日积月累,早已变成了庞然的怪物,如今仅靠着一道不知什么法宝才勉强遏制住,没有让她当场堕魔。沈芙心想也不用想,定然是轩辕台主拿了压箱底的东西给她,不愧是仙界的老前辈,出手就是大方。

可遏制住快要决堤崩溃的识海的同时,喻湛虚原先的记忆也被封闭住了。

沈芙心认识这人三百年,硬是没见过她下界去渡过什么劫数。按理说她应该去的,毕竟自己当年身边的那批仙二代为了刷履历,自证自己灵台清明心净无尘,几乎全都下界渡过各种各样的劫,回仙界后又是一番设宴炫耀。

喻湛虚不去,极为可疑。

不过当时的沈芙心身陷囹吾,才没心情管一个讨厌得要死的师姐要不要渡劫这事。如今想来就觉得很奇怪,一般不去的人中,除却当时自己那种实力低微的废物,便是心境极不稳定,驱逐不去心魔的人。

喻湛虚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曾放言青帝灵山那群同学包括沈芙心本人,全都是混吃等死的仙二代废物,每天吃得好睡得好还能使唤人,实在看不出来她有什么能生出可怖心魔的痴嗔怨念。

沈芙心撤掉探入喻湛虚灵台的灵力,心中已经有数了。

如若喻湛虚能平安反制住自己的心魔,那么她的修为会更上一层楼,直逼问神境顶峰。而如若她无法在这次心劫中除去心魔,那她也别想着回仙界了,肉身和仙魄都会在人界崩坏,换言之,她会永远留在这里,经历生老病死,变成真正的疯子。

沈芙心不想出手帮她渡劫,但她需要喻湛虚的血……说起来这人昔年不也是个太子么,她没去登基,可不就等同于废君?不过为何那些真正参与政治斗争落败的废君血无用,轮到喻湛虚就有用了,难道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血只起了一半效用,中间肯定有什么环节出问题。沈芙心心想,说不定等喻湛虚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记起昔年自己还是个堪用的太子,这所谓的“废君”身份一落实,血就能彻底起效了。

沈芙心看了眼健健康康站起来的娘亲,心中立刻有了决断,拧头去看喻湛虚:“行,那就算我认错了人。我给你钱,你替我带这两个人念书。”

芝麻看了两眼蓬着头也没洗脸的喻湛虚,哧溜一声蹲下来,又想去抱景应愿的大腿:“我不想上学。”

她的双手还没碰到景应愿,身后便飞来沈芙心的手,一把薅住了她的后领,将她硬生生给提了过来:“给我过来,别想跑!”

芝麻嘤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撒娇耍赖,沈芙心便已经将她和李剑台一手一个提着凑去喻湛虚身前。她近距离看见喻湛虚混乱的眸光,头皮一紧,明显感觉不太妙。下一瞬,喻湛虚果然将芝麻给推了回去:“你打我一巴掌,又给我两个学生带,如若我真带了,这与吃嗟来之食有什么区别?”

沈芙心从兜里掏出两锭金子给她:“我让你带你就带,又不是不给你束脩,如今饭都要吃不起了还挑上学生了?”

喻湛虚看了一眼那两锭黄金。

姬停站在她们一侧,喻湛虚看黄金的同时,她也在看喻湛虚。她与此人不熟,对她最深的印象也不过当年自己在青帝灵山假扮小芙仙使时,喻湛虚要拿十万灵石砸自己让自己滚蛋那件事。

人界两锭黄金,不过仙界的一小角灵石,是掉在地上喻湛虚都不稀得看,甚至还会一脚踢远的那种地步。她从小锦衣玉食,修炼又一帆风顺,压根没吃过物质上的苦。可是如今忘却一切,在人界蹉跎了不知多少年的喻湛虚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两锭金子,攥紧了掌心。

她本不想收,可是却在余光中看见了自己洗得起毛边的青衣……

还有学生那只漏风的小鞋子。

喻湛虚这些年时而浑浑噩噩,时而疯疯癫癫,即便真如沈芙心所言穷得吃不上饭,可潜意识中却仍觉得钱财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自己压根不需要。每当她发病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期盼着有滔天霞光引她升仙时,也只有这个年幼丧母的学生会从自家没被抢占走的那丁点薄田里摘些南瓜萝卜给她煮来吃。

自己不需要钱财,可是学生需要。

她不像自己,在县衙冲撞了县令,被休了职赶回家来。学生还小,好好念书,说不定今后还能有她的好前程。

喻湛虚在原地怔了许久,沉默着将沈芙心举在手心的那两锭金子接过来,攥在手里。

她道:“行,我带。”

喻湛虚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将李剑台和芝麻给带出去,沈芙心便一个健步上前捉住她,期盼道:“如何,你如今心境是不是颇有波动,是不是在心里痛骂我莫欺少年穷,来日飞升回去要像在青帝灵山时一样拿剑砍我的门,是不是?”

喻湛虚险些被她拽得摔跟头,她尚且年幼的学生已经默不作声地将补好的鞋穿起来,绷着小脸道:“我老师动不动发癔症,你们只见她一面,也跟着发癔症了。”

姬停听出端倪,蹲下来笑眯眯地问她:“你老师发的什么癔症?”

“一会说自己是太子,一会说自己当神仙可风光了,‘折花在手提剑东游一剑霜寒十四州’,说要封我做下一任太子,”小孩头也不回地走出门,继续去写她的字,“老师是太子,我还是皇帝呢。”

第142章 “谁敢?我可是当今太子。”

沈芙心她们没等多久, 便亲眼目睹了喻湛虚的所谓癔症发作现场。

在凡界渡心劫的喻湛虚只是很偶尔地露出弱态,当她为人师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势。她前脚刚收了沈芙心两锭金子,后脚便立刻将李剑台和芝麻拖了出去,摁着她们俩在院子里坐下, 一人分了支破毛笔和草纸, 让她们誊抄诗句给自己看。

李剑台在仙界是剑修, 她对剑悟性不算太好, 却修炼得十分刻苦,往昔结夏剑尊想挑她的刺都找不到地方下脚说。

如今提起毛笔,李剑台手腕和指头硬如精铁,握笔大有握剑的架势,写下的偏旁部首皆有“宁死不屈”之意。不过李剑台不懂得如何收力,故而她只写了两三个字,手中的毛笔便喀嚓一声从中间裂成了两截。

众人摇头扼腕,扭头再去看芝麻。

芝麻本体原是条修行千年的黑蟒, 众所周知, 蟒本就是软塌塌没骨头似的生物,芝麻刚坐下时还好,一握起笔来便整条蟒坐没坐相, 几乎整个贴在了石面上。与笔锋硬如铁的李剑台不同, 她的字弯弯曲曲, 像四处乱爬的小虫,甚至写着写着就开始画画

“这个是芝麻,”芝麻指着一坨歪七扭八的蛇行小字, 再指了指另外两坨直立的字, “这个是景应愿和谢辞昭,名为芝麻一家。”

景应愿对画作不予置评, 无情道:“好好写字,不然以后不给你买小零食吃。”

芝麻委屈:“嘤。”

她刚想一如既往地撒娇耍赖,从小凳子上抬起头,便见身后站着的人不知何时从景应愿变成了喻湛虚……更可怕的是喻湛虚手里还握着一条精心挑选过的梅树枝,正森森狞笑着望向她。

芝麻怕棍子,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总不能拿手指头打蛇,往往用的是棍子。她站起身就想逃跑,被喻湛虚揪了回来打手心:“懈怠功课,打五下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