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慎杀道, “如若国主殿下愿意,我们往后也能如同朋友般通信,殿下何时想出去了便传信找我, 我带殿下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外面的世界啊……莲婴有点向往, 又有点胆怯:“外面一定很漂亮吧?”
慎杀认真地想了一会。她不太擅长描述这些, 只能暂且放下烟花,有些笨拙地为莲婴比划了几下:“外面的世界很大,除却不同位面的三千人界, 还有仙界与神界呢。有的地方漂亮, 但也有很多地方万分凶险……”
莲婴抱着膝盖,蜷在城楼的角落默默听着。
暮色随着时间褪去, 银河铺在慎杀身后,衬得她的双眸更加亮了。这是第一次有人为莲婴描绘外面的世界,虽然慎杀并不像闻人懿一样擅长描绘风景,也不像姬停那样天然懂得如何讨人喜欢,但莲婴听得很认真,那些粗糙的描述与朴实的形容反而更加真切动人。
渐渐地,她将脸贴在手臂上,像是有些累了。
“慎杀,”莲婴轻声道,“我想看烟花,这些烟花能在今夜全都放完吗?”
慎杀回眸看了一眼摆满了整座城楼的烟花。
买这些烟花用光了她最后的那些灵石,从今往后她又是穷光蛋一个,又得开始帮沈芙心做些琐碎的小事,譬如削个果子买点糖水什么的,好让七千万大人从手指头缝里漏些工钱出来这时,她又想到芙心那位出手大方的太子师姐……慎杀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思念她。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慎杀本只想买一只,想着放给莲婴过过眼瘾就行了。可是莲婴趴在她的背上,微微抬起身子抬首去看,圈在她颈侧的手也不自然地收紧。她就像是人间那些除夕等着领压岁钱的小孩,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到一年中这唯一的时候,这怎能让她们不期待?
莲婴一定没有领过压岁钱,也没有看过烟花,而这兴许是她千年万年间唯一一个满怀期待的时候。
慎杀说不清自己那时究竟是开窍了什么,是恻隐,体谅,还是在这微妙的时候与莲婴有那么一瞬间的共情?
为了这么一瞬间的情感,她慷慨解囊,掏空了自己的芥子袋。
所以,当听见莲婴这句近乎恳求的话时,慎杀回身,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搀扶了起来,带着她走至那些烟花前,在掌心中点起一点微弱的蓝色灵火。
她将那点灵火引渡到莲婴冰冷得不像活人的指尖上,笑道:“当然可以。”
莲婴点燃烟花的引线,先听见的反而是风声。她懵懵懂懂地愣在原地,以为是烟花哑火,不知晓此时应该往天空看。慎杀晃了晃她的衣袖,在烟花绽放的巨大声响中俯身靠近莲婴的耳旁,高声道:“殿下,往上看!”
她恍然抬首,万千星河炸开,迸裂开,在黑漆漆的穹苍中开出莲花的形状。
就在瞬间之后,烟花凋零,那些短暂聚集在一起的彩色星星往下坠落。莲婴下意识伸手想要接住,可是它们没有一颗愿意掉落在自己的手心,而是飞速地冷却、变黑,燃烧留下的粉末在顷刻间就被吹散至不知什么地方了。
慎杀蹲下身,为她点燃第二只烟花。许是受了如此绚烂的烟火的感染,她眉间少有地染上几分笑意,随口问她:“殿下觉得好看么?”
但她没有等到莲婴的回答。
莲婴像是着了魔,一整晚都站在那里。彩色星点的聚散离合将她迷住了,她甚至无暇再去看慎杀,直到慎杀将怀里的几个紫薯掏出来,开始架着用灵火烘烤,莲婴的注意力方才被她拉了回来。
她看着慎杀,慎杀烘完紫薯,分了一只给她:“拿着吃吧。”
“……你请女孩出去玩时,都会随身带着紫薯么?”话虽如此,莲婴还是垂下眼,将尚温的紫薯接了过来,“谢谢。”
“我没请过女孩出去,”慎杀平铺直述,“我没空。”
莲婴抓着那只紫薯,抬眸看烟花在穹苍中绽放,轻声道:“我挺喜欢你的,你真的不能留下来么?”
慎杀道:“抱歉,殿下。我不能。”
听见她的答复,莲婴缓缓低下头,咬了一口紫薯。她们并肩站在城楼边,看万千朵花卉的绽放,城楼下的国民们不知今日是什么节日,以为是国主诞辰的预热,纷纷从家中走出来看烟火。
分明气氛热闹,可莲婴却仿佛全然失去了兴致,忽然对慎杀道:“你回去吧。”
烟花还未放完,地上还剩下近乎半数的焰火盒子。慎杀刚准备将莲婴背在背上,可莲婴却对她摇摇头:“不必管我,我在这再看会,自有女官会来带我回去。”
慎杀沉默一瞬,感知到是自己的拒绝令她不高兴了。她看了眼孤零零站在一边的莲婴,想了想,还是就将身上的外套解给了她:“夜深露重,殿下注意身体。”
莲婴接过慎杀的外氅,沉默着将其拢紧在身上。她蹲下身,自己一个人点燃烟火,盯着在天空绽放的花朵静静站了一会,待到慎杀走远了,从城楼上也看不见了,莲婴捻了捻指尖,召出一缕神识的虚影。
就在这瞬间,在漫天盛大的焰火之下,她身上的衣物颜色尽数褪去,变得十分黯淡,如同河渠中的枯枝败叶,竟然呈现一种被风雨洗刷淡了的褐色。那双与沈芙心极其相似的浅色眼眸颜色也一寸寸变深,直到变成如墨般的黑,莲婴方才轻轻舒了口气,将苍白的指尖搭在城楼上。
世间有种蝴蝶,名叫枯叶蝶。如今的莲婴正如同这种蝴蝶,黯淡无光,慎杀给她的那件外氅是唯一没有褪色的亮色。莲婴召出那缕神识,而那缕神识的化身分明跟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当她与她相对时,仿佛正在照镜子。
分出去的那缕神识似乎正在沙漠中跋涉,清朗的月色下,除却神识的影子,半空还投射下来一只鹰隼的黑影。莲婴像是做了某个决定,而随着她心念的萌现,正在沙漠中跋涉的那缕神识面无表情地回过眸,在虚空中与莲婴对视
如若慎杀还在,她就应当认出来,莲婴分出去的那缕神识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在沙漠中遇见的阿菡。
而原本翱翔在天际的鹰隼盘旋一圈,降落在地上,化身成一位月色衣衫的女人。她发髻高束,眸色如月般清淡空洞,背上背着一把泛着冷冽寒光的长剑。见这缕神识的主人对自己投以反感的目光,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那冷淡空洞的目光与虚空中的莲婴对望。
“她们在这里,”莲婴面无表情道,“两日之后,会有结界为你洞开。”
沙漠中的负剑女子顿了一瞬,道:“好。”
“等等,”莲婴见她又要化身一只鹰隼,怀揣着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心思再度开口,“你带走她们,我便能变成真正的莲婴了,是吗?”
“是的,”那人语声中不含一丝感情,眸光无情,仿佛被操纵的人偶,“天道从不骗人。”
*
犹在水下的沈芙心与姬停不知晓慎杀的约会进展如何,仍在摆弄水下的那些莲花。
沈芙心搓了会花粉,忽然听见地下河上边的声响。她侧耳静听了一瞬,忽然道:“外面在放烟花。”
“烟花啊,”姬停跟着放下手中的莲花,往河水之上看了一眼,“小芙看过放烟花么?”
很少,沈芙心心想,准确来说并没有,只是听过。跟赵览萤结契后,她在万里之外的新府邸中听过那么一回,是喻湛虚带来放的,但是那阵子门窗都被赵览萤用法术给封死了,她也就靠在窗边默默听了一阵,现在回想起来,她更想把这两个人都给弄死了。
但是姬停如今坐在自己对面,沈芙心心中升出某种不服输的心态,故意装作毫不在意道:“看过,看得多了,感觉也没什么好看的。”
姬停蹲在她对面,听过后只是温声道:“这样啊。”
沈芙心微妙地松了口气,她不想在姬停面前露怯,显得自己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样,气势上就落了下风。她们相对闷声不响地拣了一会,正当沈芙心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跳过去时,姬停忽然道:“小芙,你看。”
沈芙心下意识抬起头,便见姬停手里捏着一朵刚从淤泥里挖出来,用河水冲洗干净的枯败莲花。她冷哼一声,有些无语:“烂花一朵,有什么好看的?”
姬停垂眸笑了笑,用指尖轻轻拉动重新被她拼凑起来的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