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酒液划过食道,很快窜起辛辣的灼烧感。我微微皱起眉头,努力克制住即将扭曲变形的五官,以至于不要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过分滑稽可笑。
“哥,龙舌兰不是这样喝的。”
文殊兰好似被我逗笑,拿起他自己手边的酒杯晃了晃,极为耐心地解说,“要先含在嘴里,等到舌头有些微麻痹的感觉,再慢慢下咽,这样的滋味才是最好哦。”
说完,他直勾勾看着我,仿佛引诱一般,刻意放缓动作,红润嘴唇贴上杯壁,仰头慢慢饮尽。
为什么?
他明明年纪比我小,却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与他相比,我反倒更像是初出茅庐,不懂世道险恶的菜鸟。
心里有些挫败,我忿忿垂眼,盯着手旁的酒杯看了一会,本想按照他说的方法再试一次,但这龙舌兰的后劲怎么这样大……只不过才喝了一杯,头就已经有些晕乎乎的,如果再喝下去,肯定真要闹出笑话了。
趁着还有气力,我去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把脸,晃头甩去水珠,将手撑在洗手台,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子,正映出面色通红、眼神迷蒙的我。
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觉得或许我真是方非池的亲生儿子,而不是他捡来的什么杂种。
他喝酒也很容易上脸,喝得再过分一些,连脖子都能染成一片红色,整个人就像蒸汽火车,抖两抖,头顶约莫能窜出几缕烟。
方非池喜欢喝酒,却极少有喝醉的时刻。
记忆里最深的一次,是在六年前的一个冬天,临近圣诞节前夕。
蒋瑶在厨房里做菜,文殊兰则帮忙打下手,我和方非池无事可做,就在客厅看电视。忽然他手机响起来电铃声,只看了一眼屏幕,他脸色就变了,一直走到阳台,还把门给关上,才接听起电话。
但隔着一扇玻璃门,都能隐约听见爆发的争吵声,那就不可谓不激烈、不寻常了。
方非池与我不同。他是名副其实的老好人,做好事不为求他人回报,只为求自己心安。像他这种温和脾性,几乎从不与他人争执。
但是那天他极生气。
说到最后,竟然连电话都摔坏了。
等到吃晚餐的时候,他更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闷头灌酒。喝到彻底醉了,眼里忽然就怔怔流下两道泪,无论谁跟他说话,他都只喃喃说:“对不起。”
仿佛什么话都忘记了,只会说这三个字,也只记得这三个字,于是抓着文殊兰的手,翻来覆去地说。
可问他到底对不起什么,他却又遮遮掩掩,像是那些事极难启齿。
我本想刨根问底,但被蒋瑶在头上招呼了一记巴掌,呵斥我就会添乱。
我那时忍耐的功夫还不到家,把眼一瞪,就想和她吵架,但见她神色凝重,眉间愁苦,不似往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过心的样子,心里隐约觉得怪异,便也老实下来,安静吃饭。
脸上水痕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风干彻底,镜子里的我依然是面色通红、眼神迷蒙。
看来这酒劲是没那么容易消下去。
我叹口气,推门走出卫生间,脚步像踩在云端,没个实底。
出门有个拐角,我刚侧过身子,便觉眼前一黑,额头像是磕碰到了什么,却不太疼,动动鼻子,能闻见一阵冷调的香水味,像冰山上的雪,高天上的月……
哈,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思维有些迟滞,四肢也不太听使唤,头顺势向前倾,堪堪被一堵肉墙抵住,软硬适中,很舒服。
第29章 都怪你(四更)
“……你又想要做什么?”
有手穿过我发丛,揪住发根,向上猛地一扯,我被迫离开那堵肉墙,仰起头看去。
江秋昙盯着我的脸,面容平静,语气也是淡淡,却仿佛带一丝讥诮:“你自然可以拿这种低劣手段去勾引其他男人,但我奉劝你一句,不必在我身上费无用功。不过……你欲求不满的程度,也实在很令我惊讶,竟然男女不忌,连白芊芊都不放过。”
顿了顿,他又道:“你莫非看中了她的家世,想借此一步登天?如果是这样,不如趁早死心,文殊兰一人就已经将你耍得团团转,你进了白家,恐怕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这番话在我脑子里过了几轮,我才终于理解其中意思,顿时便觉得委屈,趁着酒劲,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他这样嫌弃我,觉得我手段低劣,觉得我放荡轻佻,为什么那天撞破我与文殊兰的情事,不索性一走了之呢?
明明他也沉溺情欲不可自拔,怎么现在还要摆出这幅道貌岸然的模样,他难道不觉得虚伪吗?
我心里觉得好笑,便也真就扯起嘴角,罔顾发根被揪扯的疼痛,朝他面容贴近,舌尖舔了舔他下巴,轻声道:“秋昙哥哥,真的没有用吗?可是你那天好用力啊。叫你停,你都不停,我差点被你给撞碎了……”
江秋昙平静面容出现裂缝,显出几分古怪。
他与我对视片刻,手上力道紧了一瞬,又很快松开,退后一步,像在躲避什么沾上即死的毒菌。
我心里蓦然一疼,却反而笑得更深,朝他逼近一步,抬眼直直看向他。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欲求不满,单凭一个文殊兰,满足不了我。你这样了解我,床上又这么厉害……不如今晚你也别陪白芊芊,我们三个就去宾馆开房,重温一下那天晚上的旧梦,好不好?”
察觉他有开口的迹象,我拿食指抵住他唇,不给他这个机会。想也不用想,他定是要骂我“婊子”,骂我“贱人”,骂我“不要脸”。
已经听够了。
所以我不要再听。
心脏泛起绵密的痛来,我闭了闭眼,几乎快站立不住。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这种痛,原来没有。
怎么可能习惯?
永远不可能习惯。
“……都怪你。”我知道我的责怪毫无根由,莫名其妙,无理取闹,可我还是要说,要发泄,“江秋昙,都怪你。”
他垂眼看着我,眸光冷冷,像是在看一个可笑的小丑。推开我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他没有,也许是还没欣赏够我的杂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