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桌菜里,本来就没有一样是为我而做的。
说起来,这事还得追溯回小学。
八岁那年,我突发奇想要去学探戈。毕竟是小孩子嘛,培养个兴趣爱好自然不是坏事。方非池秉着不能顾此失彼的理念,就将我和文殊兰一起送进少年宫。
结果,我因为四肢不协调被教舞的老师委婉劝退,随行的文殊兰却被大加赞赏,说是根跳舞的好苗子。
确实也如那老师所说,文殊兰之后的舞蹈考级分外顺利,还报名参加过无数比赛,大大小小的奖项拿到手软。
方非池和蒋瑶见状,拍手一合计,打算让文殊兰走艺考的路线。而作为一名优秀的舞蹈生,必须要进行严格的体重管理。
从此,我们家一日三餐的食谱,皆以文殊兰为首先。
也并非没有抗议过。
但当我知道抗议无用后,就再也没有在这方面费过无谓的心思。
凡事都讲究效率二字。既然结果注定是失败,那么省略无用的过程才是最优解。
我埋头深呼吸两次,再抬脸时,又是无懈可击的笑容:“芦笋很好吃,谢谢妈的关心。”
这顿饭吃的我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蒋瑶心眼大,嗓门也大。
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讲究‘食不言’这条约定俗成的餐桌礼仪,每次开口,声音都像惊雷一样炸在我耳边,直把我本就一团乱的心情搅的更糟。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能与我交谈的话题,因为她与方非池一样,都极少参与我的生活。
而我与她之间的维系,抛去血缘这一条,或许也只剩下文殊兰这个外人了。
所以,一顿饭下来,她都在变着法子的跟我夸文殊兰,语气很是骄傲。
“……哎哟,说到这个,前几天你姨给我打电话,说在手机的什么软件上看到了我们家殊兰跳舞的视频呀。一粟啊,那个视频你看没看过?”
我很想把筷子一摔,桌子一掀,冷声质问她这些关我屁事?但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淡淡道:“看过了。”
确实看过了。
第十九届鲤城体育舞蹈公开赛,由鲤城体育总会主办,规模不算小,据说有俄罗斯、日本、意大利等数十个国家和地区的选手参赛。
那场公开赛全网直播,现在回过头搜索,估计还能搜到录播回放。
坦白说,我对文殊兰的一切事情都没有任何兴趣,包括他的比赛。
直到他告诉我,这场公开赛中,他的参赛曲目是Piazzolla的《Liber tango》,才令我心生动摇。
这首钢琴曲,确实对我有着非凡的意义。
比赛我并没有完整看到结尾。音乐伴奏一停,我就将正在进行直播的网站关掉,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得知文殊兰的名次。
等到晚上他弹给我视频电话,我才知道他并没有在公开赛中取得最高分的好成绩。
文殊兰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几乎没遭受过挫折。
他大概无法接受失败,还对着我找借口,说什么,如果今天的舞伴是一粟哥,我一定能夺冠,诸如此类话语。
我柔声安慰着他,心里一会气他明知我四肢不协调还要拿跳舞这事来膈应我,一会又暗爽向来无往不利的他竟也会在我面前露出近乎于失落的神色。
真是冰火两重天。
谁能知道,文殊兰虽输掉比赛,可他跳舞的视频片段却流传到各个网络平台以及社交软件,出乎意料地小火了一把。
这丧家犬,大概是出门踩到狗屎,走了该死的狗屎运吧。
我自虐般地刷着那些赞美他外貌和舞姿的评论,为免被妒火冲昏头脑,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来获得微妙的平衡感。
“一粟啊,殊兰他……”
蒋瑶谈兴正浓,却被文殊兰夹了筷鸡胸肉进碗给截住话头。他笑眼弯弯,语气也甜得很:“瑶妈,今日哥才是主角,还是别一直说我的事啦。”
隐约觉察到餐桌氛围又有凝固的迹象,恰在这时,救命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我立马起身,趿拉着拖鞋,自告奋勇地去迎接客人。
“不好意思,久等了。”
推开门,我脸上堆起习惯性的假笑。然而等看清来者面容后,接下来要说的“晚好”二字被我生生咽下喉。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比鼓点还要沉重。
沉默半晌,我才堪堪定神,故作镇定地颔首:“江……江学长。”
江秋昙身穿运动装束,单手插在裤兜,头上一顶黑色徽标棒球帽,柔顺长发束成高马尾,从帽后的尾扣中穿出。
楼道的自动感应灯亮起,柔和的橘色光线洒落,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
闻声,他拿来按门铃的那只手收回,稍抬起帽檐,露出那双比猫还慵懒的眼,冷淡地注视着我。
“方一粟。”
第3章 你的江学长
时隔五年,竟还有机会能再听见江秋昙唤我姓名。饶是存了几分与昔日深厚情谊渐行渐远的怅然,我此刻心情也难免激动起来。
“江学长……”我双手不自觉交叠在身后,指节缠绞在一处这是我紧张时常做的动作,“你是看到我发的微信,知道我今天回来,所以特意来见我的吗?”
即便知道是痴心妄想,问出来也不过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