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姐得了他的菜,心生不虞,若要送菜,该一早来送,何故今儿才送,他不送,她也不怨他,反倒是他送了,她要怨。
这三碟菜,荣姐只动了一箸儿,便教房中的三位丫头,还有宋妈妈孙婆子她们分了吃。
宋妈妈见她左了性,有心说些话劝她,可又不敢,她这一路,对这个荣姐,那是不敢说不敢讲,唯恐说错了话,使她不喜。
荣姐和大娘子,俩人虽是母女,但性子,脾气俱不同,她没有摸准荣姐的脾性,事事都只依从附和,省得出错,可这样,又恐教荣姐以为她是个没本事之人,宋妈妈难为。
“宋妈妈,你去把我叔父请来说话,几日不曾见了。”
吴三郎打上了船,江家人见了他都唤吴三老爷,算是和江家的三郎,分开了称呼,毕竟一个是长辈,一个是小辈。
他在船上,那江二相公,成日里拉着他在船头船尾吃酒作诗,议论官场党派之事,俩人一个是没考中进士的举人,一个是多年任地方官学的学官,都是不得志之人,家中又都有个出息的兄长。
俩人说起话来,颇有一番惺惺相惜之感。
片刻,吴三郎来了侄女房中,说是房中,其实是用屏风隔了个外间出来,又把门口的帘子卷了起来,如此一来,也算合了规矩。
虽说男女大防严重,可一则这是在船上,二则外间有妈妈丫头陪着,荣姐出嫁,身边只得他一个长辈相送,请来房中,说些话也无大碍。
若男女大防苛刻到一定程度,连长辈与自家女孩都要像防贼似的防着,那当真是胡闹了。
市井流传一个笑话,说曾有户薛姓人家,大娘子是个规矩人,念男女大防,致使十多年来,女儿不识爹,爹不识得女儿,闻者都觉可笑,不以为真。
荣姐与吴三郎道了个万福,问道:“叔父近日可好?”
“都好,我与江二相公相识恨晚,他和我一样,都有一肚儿的学识,可惜都不得运道。”吴三郎叹了一口气。
荣姐道:“叔父勿要气馁,再等几年,靠叔父的学识,定能榜上有名。”
吴三郎抚了抚胡须,深以为然:“三郎的这个叔叔,交友甚广,与我压了今年的考题,我连夜做了篇文章出来,等回去就让你父亲替我看看。”
这吴三郎晚上都恨不得与江家的二相公抵足而眠,俩人一见如故,日日称兄唤弟,江三郎也不与他们一道,只在房中温书。
“叔父可曾寻过郑相公,他与咱同船,我也不识得他家娘子,前些日子,只让人送了几碟点心过去。”
再有八九日,就要到杭州了,荣姐想结识那郑大娘子,可又放不下自个的身段。
“别提了,我去请了两回,江二相公去请了两回,那郑相公和旁人不一样,他说他一不吃酒,二不喜闲谈,你说说,他这样不通世故的人,竟然都能当官。”
吴三郎纳闷的很,与侄女抱怨一通:“我瞧他家不似那等经济之家,穿着颇为朴素,原想赠他几个钱财,谁想他是这个性子。”
“叔父,他的大娘子与何转运使的大娘子是表姊妹,他家再缺钱,也不需咱赠他,想来他就是那样的人。”荣姐庆幸她叔父没有赠人家钱财,要是真赠了,那郑相公还以为是她们吴家瞧不起人。
“真是个怪人,我曾听说官场上有这种人,还以为是假的,谁承想,倒教我遇上了。”
官场上有两种官,一种是富官,一种是穷官,穷官多是不想贪墨的,好比青州的李知州,灾年要靠借粮度日。
这种官员,也不能说人家是个好官,他们中有人视名声为一切,有的是单纯想当个好官,这些人中,圆滑有之,直愣有之,后者不受同僚待见,若官场上没个关系,升迁艰难,除非上头有人赏识。
“不与他家结交,也是一件幸事,虽说他是去杭州任通判的,但到了地方,还不知被人如何排挤。等你到了江家,若想出门,让三郎的大嫂替你引见,我听三郎的二叔说,她是个不错的人儿。”
这种事不该吴三郎一个男的去打听,可谁教吴江两家,没来女眷,他少不了要多替这个侄女操些心。
??[142]第 142 章
吴三郎走后,春桃见荣姐愁眉不展,便道:“姐儿别怪三老爷,他是男子,不懂这里面的事。
娘子们交往,不像他们郎君一样吃酒闲话,卢妈妈以前说过,娘子们一处往来,就好比一团花线,乱着哪,妯娌之间,有人得身好衣裳,另外一个都要说酸话。
等到了江家,她是长媳,姐儿与她又是妯娌,少不了会被人处处比较,她想压姐儿一头也是有的,哪里会真心为姐儿好,教姐儿去外头风光。”
“你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即使她不想和我比,我也不想与她比,但上头下头都拿我俩比较,时日短倒罢了,若时日长了,谁经得住不往心里去?”
荣姐十七了,像这样的事也是能想到的,当年她那个大伯娘柳氏,不就是仗着自个是长房,就处处和她母亲比高比低吗。
她若不多想些,到了江家,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宋妈妈在房中听着,并不搭腔,只觉出了门,荣姐的做派不似在家里的时候。
其实也不能怪荣姐,荣姐的奶娘是个不懂事且欺主的,没教她什麽,冯氏更疼她大姐姐和四妹妹,荣姐也都晓得。
在家里的时候,她吃穿用度包括出门的嫁妆与配房,都要靠她母亲,日子一长,荣姐便成了多思多想之人。
出了门,才敢当家做主。
春桃来灶下拿饭,顺口把荣姐的烦恼之事与梁堇说了出来,还说荣姐得了江三郎的菜,想要还回去。明日教梁堇做一碗蒸羊肉,一碟蜜炙猪肉,一碟腌的嫩胡瓜,教他也尝尝这边家里的菜食。
互相送菜,成了这对未婚夫妻的互相关心与示好。
这三道菜只有蒸羊肉难点,因为船上的羊肉不新鲜了,比不上刚宰杀的,虽天气严寒,但到底差了些,只能做成酱烧的了。
菜食还是其次,梁堇道:“若姑娘真想和郑家娘子结识,我倒是有个法儿,不知可行不可行。”
“好妹妹,你有法儿怎麽不早说,是什麽法儿?”
“郑相公不与咱往来,我觉得一是家中银钱不宽裕,他吃了咱家的酒,肯定是要请回来。一桌酒席,少说也要几贯钱,是故他不来吃酒,也不许自个的大娘子来登姑娘的房门。
登了房门,少不了往来,如何能回回都吃咱家姑娘的,她们家是要脸面的人,做不来这样的事。”
春桃觉得二姐的话有道理,三老爷刚才也在姑娘房中说郑家不是那等富裕之家了。
“那二呐?”
“二是郑家不想再欠咱家人情,借船已是欠了一个人情了,怕与咱往来,再欠下人情债,人情债难还,又都去杭州。”
“是这个意思,所以姑娘才为难。”春桃道。
梁堇道:“姐姐还记得吗,来咱家借船的是郑家娘子,江家与咱姑娘下催妆礼那日她也来了,我觉得她和她官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