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看着碰到一起的杯子,一时间有些恍惚。认识这群人以后,西南战争就不再是只会在新闻里看见的寥寥数语,而变成了连喘气都很吃力的闷热天气,和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和他们坐在一起,宋黎发自真心地为战争结束而高兴。
地方和菜品都是宋黎定的,为了方便,宋黎就坐在上菜口旁。菜基本齐了,还差一份傅翌明爱喝的花胶鸡汤,宋黎刚想起身去催,就看见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
这人看着挺年轻的,肢体却像刚上年纪的老人一样不太利落,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奇怪,宋黎有股说不出的预感,就多看了他几眼。他好像不大能掌控好距离,汤锅端的高度不够,锅底在桌沿磕了一下,甚至洒出一些汤来。
为了方便工作,服务生的袖子不太长,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可以看见明显发紫的血管,皮肤颜色也微微泛着青灰。
宋黎立即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服务生还端着锅边的把手,被宋黎这么突然一握,本能地用力挣扎想要甩开他,力道之大甚至将宋黎都向前带得一踉跄。
谁也没想到一向礼貌温和的宋黎会突然对一个服务生出手,连谭迅都呆住了,“你们干什……诶小心!!”
傅翌明和宋黎离得不算远,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服务生左手去抓餐刀的动作,也顾不得还有一屋子下属,立即冲了过去。
撕扯之中汤锅被从把手下方掀翻,刚煨好的鸡汤顿时泼在了三个人的身上。宋黎的位置离掀翻的汤锅更近,右手手臂瞬间被烫得通红。
谁也没想到傅翌明会在刚起争执的瞬间就冲了过去,不知道二人关系的Max目瞪口呆,“老大你怎么”
宋黎死死抓住服务生不放手,其他同事也纷纷上前问道,“宋黎没事吧!到底是怎么了……”
一旁的费尔南看见傅翌明的手背被热汤溅到,立即起身抓住傅翌明走向套间里的卫生间,甚至没来得及管烫伤更严重的宋黎。这里的动静不小,包厢外的经理听见声音也来查看状况,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宋黎将服务生的袖子整个撸上去,终于确认道,“他刚注射过海冰没多久,血管还是紫的,估计剂量不小。”
“海冰不是几年前就被彻底清扫干净了吗?”经理没想到居然能出这样的状况,连忙陪着笑找补道,“这……会不会是误会?”
“不可能。”其他人指着他手臂上的针头,“见了鬼了,这东西怎么还能在市面上流通?!”
傅翌明为了宋黎行为反常,他的身体状况也……唯一一个知道实情的谭迅头都大了,连忙将宋黎支走,“小宋去卫生间冲凉水,经理你别杵在这里了,赶紧去拿急救包!大家都坐下,没什么事儿,我先报个警。”
谭迅冲宋黎使了个颜色,宋黎立即听话去卫生间。傅翌明正在冲凉水,被费尔南挡在里侧。
“宋黎,你先去外面……”
傅翌明出声打断费尔南,“他知道也没事。”
费尔南有些疑惑地让开身,宋黎这才看见傅翌明的伤势。
泼在傅翌明手背上的只是鸡汤,可伤处却出现了类似于化学灼伤的骇人伤痕,居然比被了硫酸还严重。宋黎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几乎愣在原地,“怎么会这么重?”
费尔南不知道他们就住在一起,为了尽可能不暴露傅翌明的病情,避重就轻地解释道,“翌明以前被烧伤过。被泼到的地方恰好是再生皮肤,比较脆弱。”
再生皮肤可以做到和真正的皮肤一模一样,恢复期短,效果美观,被大量应用于军用领域。外面闹吵吵的,急救箱很快就被谭迅送到门口,等费尔南简单处理好二人的伤势,警方已经到了。
宋黎自然要去留个笔录。傅翌明和费尔南借口要跟着宋黎也一起离开,先去医院稳定傅翌明的伤势。
这么重要的日子,却被自己一时冲动给搅得乱七八糟。宋黎有些丧气,在工作群里发了条道歉的消息,迅速做完笔录赶去医院。
傅翌明已经被送进皮肤修复科的手术室了。
“不是你的错,别担心。”费尔南见宋黎沉默地坐在一旁,以为他在内疚,上前宽慰道,“那个人毒劲还没过,力气很大,餐桌上又都是刀叉,翌明会过去帮你是必然的。”
宋黎摇摇头,“是我太冲动了。”
二人并排坐在手术室门口,等待手术结束的指示灯亮起。
宋黎的沉默并非全都是内疚。打车来到医院的路上,宋黎问学医的朋友植入再生皮肤的后遗症,有一条就是严格戒糖,尽量不要摄入额外的糖分。
宋黎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如果傅翌明的手臂植入过再生皮肤,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的脸也是?
和打开保险箱相比,确认这件事会更加直接。
最后一次。宋黎告诉自己,最后再试探一次。
心脏砰砰地跳动着,宋黎强迫自己冷静,开始从费尔南那里套话,“手术还有多久可以结束?”
“创面不大,不到半小时就可以出来了。”
“会很难受吗?”
“还好,因为是修复手术……”
宋黎故意和费尔南谈了很久,最后终于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如果这种技术可以广泛民用的话,那些被泼硫酸、或者在爆炸案里被毁容的受害者,就有机会回到正常的生活了。这种技术为什么不能用在这些地方?”
宋黎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费尔南便耐心地解释道,“这种手术对患者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换皮面积稍微大一些就会失败,有些患者甚至会下不来手术台。全脸手术因为很难避开脑部,风险更大,目前还没有成功的案例。”
“所以通缉犯也不能用它改头换面?那我的前同事们可以放心了。”
费尔南笑着说道,“当然是不可能的。”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傅翌明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见宋黎闷闷不乐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他,“在担心我?”
宋黎心思很乱,应了一声权当回应。
费尔南没有必要对自己说慌。傅翌明……真的只是傅翌明。
没有任何前尘,在进入那间套房之前也不认识。可他就是会没来由地好好对待着自己,事后会仔细清洁,哪怕睡不着也不会将自己丢在客卧。他会研究每天吃什么,会督促宋黎一起跑步,会改变一些小习惯,也会在发现危险的一瞬间,条件反射一般冲过来。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宋黎忍不住想,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心里某处一直严防死守的地方被撬开了。宋黎轻轻问道,“一桌子人都没有动,你又知道我其实很会打架,为什么还要过来?”
傅翌明故意用受了伤的手握住宋黎的,回答道,“你反应那么大,离得又近,他气急败坏拿起餐刀捅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