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开始很恨你，”孟栀说，“现在没那么恨了，但反正也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人够多了，也不缺我这一个。”

嘉乐把手放在椅子中间，接住了一点阳光，她下意识地重复：“喜欢我的人……？”

她听到了一个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孟栀说起以前南院的日子，鬼医救了很多人，她走了之后很多人都在思念她。说起嘉乐交到的朋友，她跟脚小狗一样赶不走的追求者，说起论坛里对她的讨论。

嘉乐听着听着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低声说：“我一直觉得我很讨人厌。”

阴郁的，性格怪异的鬼医；阴沉的，总是不爱笑的女孩。她不需要任何人，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不是你的朋友，”孟栀懒洋洋地说，“所以我是不会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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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概是因为嘉乐失忆，对她展现出了罕见的耐心。她们两个坐在座位上，像是末世前无所事事的闺蜜一样，翻完了一整本杂志。之后又去吃了点东西，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分开。

“你有地方住吗？”孟栀问。

“我去找我哥，”嘉乐说，“我大概想起他住在哪里了。”

“那挺好。”孟栀冲她笑了一下，“还没傻透。”

嘉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她没动，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文森特磨磨蹭蹭走到她身边。

嘉乐冲他挑眉：“舍得出来了，老公？”

他从一开始就跟在她身后，还以为她感觉不出来。

“……我不是跟踪，”文森特说了一半又改口，“我不是故意不出来，我是怕你出意外。”

他这句辩解说完才感觉到不对，他看向嘉乐，说：“你想起来了？”

“基本上吧。”

嘉乐说基本上，就是基本上全想起来了。文森特立马道歉：“对不起，我以后用药会更加小心。”

“还有呢？”

“我不该骗你，”他看着嘉乐，脱口而出：“但是，如果我在大学时候见到你，一定会对你一见钟情。”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他自己身后一大堆烂摊子，实验进度止步不前，丧尸在主城外面聚集，天上有云，太阳快要下山了，马上要降温了……

他该有更好的时机说出这句话，但又好像没有更好的时机了。他曾经在身后看着沈晦和嘉乐一起看一场日出，那现在他和她一起看日落，也是一种相配。

他说：“嘉乐，我”

他的声音淹没在机车的急刹里，司机从窗户探出头，大骂：“这个信号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闪了？”

文森特转过头看着闪烁着的信号灯，信号灯疯狂地闪烁着，只持续了短暂的一小会儿，又恢复了正常。

但开口的时机错过了就没有了。剩下的时间他只好做她的拎包小弟，陪着嘉乐在主城里面闲逛，她其实不需要买什么，只是享受行走在人群中的感受。一点点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发尾翘起，明明他就跟在她身后，却有一种她马上要消失的错觉。

文森特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嘉乐：？

“我怕黑，”他看着她的目光，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卖惨，他说：“拉着我吧，嘉乐。”

他一直把嘉乐送到了家里，他站在楼下，看着她卧室的灯亮起来，突然问：“是你弄的吗，天命？”

天命没有回答他。

0101 “我们跑吧”

96.

那天之后，嘉乐发现文森特给药更加的谨慎，他给她输的液自己都会反复试过，每次换药都会把药效提前告知给嘉乐。但是随着实验时间增长，嘉乐还是不可避免地病弱了下去。有一次，她在一次实验中途昏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有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她的肩膀，浸湿她的病号服。她这才发现文森特瘦了很多，下巴抵在她的肩膀，触感很清晰。

那时已经基本到了晚上，研究所总是很安静，透过窗户，只能看到天空的最后一点暗紫色，她一时间有点恍惚，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臂，他的眼泪，还有在她耳边的哽咽声。

嘉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听到文森特的声音停了一瞬，他说：“你醒了。”

他没等嘉乐回应，就自顾自地说：“我们跑吧。”

他语速很快，不知道是不是想了很久：“我带你去城外，不做实验了，也不管研究所了。我现在已经会做饭了，也能打扫屋子，我们跑吧。”

嘉乐没想到会从文森特口中听到这种话，他自从她参与实验，就一直表现得很冷漠，很可靠，是很敬业的研究员。直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她才感觉到他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

他自己牵头的实验，付出多少他自己清楚，那么多年那么多的心血，原来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文森特其实是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少年天才惊才绝艳，鲜花与簇拥对他来说都习以为常。他知道自己傲慢，无理，把大多数正常人当成傻子，但他从未想过改变。

又有谁配他去改变。

他研发出天命，年纪轻轻就是研究所所长，在这条道路上，天才就是比所有人起点都前，终点也更后。

前路走得太顺的人，总会有自己是无所不能的错觉。直到现在，他才承认，原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

他手臂上全是试药留下的针孔，他近乎自虐一样的让自己流血，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嘉乐抬起头，很放松的，放任自己躺在他怀里。

“不当所长也没关系吗？发不出论文也没关系？”

文森特被她逗的笑了一下，带着鼻音，说：“那些都不重要了。”

嘉乐想，原来第一次见面就在炫耀自己头衔的人，也可以说出那些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