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迟疑张口,也不知自己该不该问。

毕竟……要细想起来,此情此景颇为诡异,疑点重重。

其一,林霜言属于外臣,却深夜留宿宫中,这显然不合常理;其二,林霜言面色汗湿苍白,陛下也脚步虚浮,似有疲累;其三,这件裹在林霜言身上的衣物,明明是属于陛下的披风……

而且,他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林霜言手上的伤痕太过明显,这般伤势,也不像宫规所致,再加上回京途中他们的关系……

楚云砚一番猜测,昨日卫褚说过的话突然浮上他的耳边:陛下于龙榻之上……手段暴戾,喜爱鞭笞。

再一细看,这上面的伤痕细长红肿,不是鞭伤是什么?

那时他还以为是卫褚肆意揣测,今日一看,难不成是真的?

他浑身一滞,面色复杂地缓缓抬头,“陛下……”

他既好奇陛下与林霜言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怕今夜之后,陛下有所抉择,自己彻底被扫弃出局,他神色不由有几分萎靡,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凭心而论,他一直暗喜于陛下对他的亲昵与特殊,又发现陛下并不抵触他的冒犯,他还以为……陛下这么对他,也是对他动心而不自知的,所以,他愈加得寸进尺,一步步试探陛下的底线。

却不想,忽然被如此当头一棒。

他脸色越发苍白,隐在夜色里,陆宵没看清,他慢吞吞解释道:“一些意外情况。”

顶着楚云砚打量的视线,他总感觉被误会了什么,可要真解释起来,又好像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他胳膊有点酸痛,便冲他道:“你先等等朕,朕一会就来。”

说罢,赶忙抱着林霜言向偏殿跑去。

楚云砚目送着陆宵走远,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

月色莹润照人,他仰头看了看,默默咬了咬舌尖。

陆宵极快地去而复返,他原本以为楚云砚会在正殿等他,没成想他匆匆走过回廊,朝过一瞥,竟发现他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仰头欣赏着月色,一动没动。

此时风静,也没那么冷,陆宵正好也嫌殿中憋屈,便也没叫楚云砚,反而抱着双喜塞给他的手炉,走过去,靠在了殿前的盘龙玉柱上。

他在楚云砚面前随性自在惯了,也没注意仪态,歪倚在一旁,顺着楚云砚的视线抬头看了看。

刚过十五,空中的月亮还算圆润明亮,几点星子在天幕中熠熠闪烁。

陆宵静静欣赏了阵,转头面向闷不出声的楚云砚,奇怪道:“怎么不说话?是为了爆声而来的?”

楚云砚点点头,道:“但看陛下公务繁忙,臣也不知要不要问出口。”

……公务繁忙?

陆宵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后又嫌没看够似的,又凑近了一点,捏着下巴冲他左右打量。

楚云砚被陆宵这番无死角的审视捉弄地如芒刺背,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陛下生气了?

他不由开始默默猜测,毕竟这话由他口中说出,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掺杂了多少自己的小心思。

公务、就只是公务而已……

陆宵却凑近他,听出了他话里的第二层意思,挑眉道:“讽刺朕呢?”

楚云砚:……

好吧,被发现了。

他就坡下道:“陛下恕罪,臣只是看陛下深夜辛劳,想着定是有什么要事。”

“哼。”陆宵转身坐到了汉白玉石阶上,楚云砚跟他表露了这么多次心意,若说他仍旧一窍不通、懵然无知,那纯粹是假话。

他们俩太过熟悉,对彼此情绪的感知都十分敏锐,他之前只是从没往那方面想过,那时,楚云砚的一切表现,都被他套上了“为了权力”的外壳。

可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他自然能在楚云砚的一举一动中,察觉出超越君臣界限的情绪。

显然,今日他与林霜言的事,又让他心里拉响了警钟。

他闷闷笑了两声,大抵知道楚云砚心中的郁闷了。

除了一开始,他还装得像那么一回事之外,此后,尽管他一再努力,但压抑不下的吃味、嫉妒、占有欲总会翻腾而上。

而他每次都当作没事人似的表情如常,其实心底……

陆宵洞悉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把他藏在袖间的手掌拽出,果然,在上面看见了一排深深的甲印。

“着急成这样?”陆宵逗他。

楚云砚被迫伸平掌心,他虽然比陆宵年长几岁,但于感情方面却与他一样都是一张白纸,他也就仗着陆宵比他脸皮薄,冷不丁说上几句旖旎的情话,但若陆宵真反过来戏弄他,他则顿时失了那副泰然自若的伪装。

“陛下……”他不自在地想将手掌收回。

这上面几个浅淡的甲印,却实打实得是他内心疯狂躁动的证据,此时被帝王握在手中,他难免又难堪又无措。

他自认为嫉妒和占有欲是很丑陋的情感,更何况,他很了解陆宵,他尤其讨厌别人逼迫他做什么事,而他现在虽不算步步紧逼,但也总彰显着无声无息的抗议,显然就要触摸到了这一红线。

“陛下误会,臣并非……”他违心道,迫切地想重新把自己塑造成大度无私的重臣。

陆宵暗哼了声,他知道在自己面前,楚云砚总是思虑颇深,只有哪天他自己压抑够了,才会突然扑出来吓他一把,而后再立即龟缩回贝壳中。

他都习惯了他这种“冷不丁”似的袭击,今天看他的神色,多半又要自己瞎琢磨几天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但也不想惯着他这种自顾自决定事情的习惯,他施施然地松手,任由楚云砚把手抽回,这才道:“知道爆声怎么来的吗?”

他侧头看了眼偏殿,“林霜言只是他的化名,他本姓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