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臣子为你做出了选择。”
陆宵酒壶微倾,酒水淅沥落地,一股刺鼻的气味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林霜言已经无所谓答案了,他长跪于地,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酒盏。
没有丝毫犹豫,他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酒水划过喉管,液体冰凉,却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的腹中也随着这掺合着剧毒的液体开始翻搅。
他狼狈至极,以往干净无尘的外袍尽是褶皱与脏污。
他膝行了几步,抓住了陆宵的衣袍下摆,急切道:“陛下,他们……他们……”
陆宵蹲下身,冷淡的眉眼下垂,展平了他的掌心,“既然心系旧主,便去为哀帝守陵,从此,非死不得出。”
林霜言喃喃道:“……谢陛下。”
陆宵冷眼看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霜言仰头看着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突然开始积聚水气,他动了动唇角,茫然地看着他。
“陛下,我错了吗?”
他始终找寻不到答案,他的血肉决定了他的命运,他既没有来处,也看不见归途,他立于峭壁之上,前进后退,都是粉身碎骨。
他不想要什么大业,也不想把无辜的生灵裹进由他掀起的战火,他还不想辜负母亲师长,牵连他身后数百条性命。
他被夹在中间,每一个选择,都是死亡与鲜血。
可现在,他听着声嘶力竭的辱骂,承受着帝王的惩戒,喝下苦涩的毒酒,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昭示着他彻底的失败……他没有让任何人满意,所有人都被他背叛,都被他伤害!
他该怎么办……啊!
陆宵看得他的挣扎痛苦,当时在应星楼、在崖底,林霜言的一切犹豫都有了答案。
“朝代更迭,于百姓而言不过年号更改,只要新的帝王比前一个更加柔和仁爱,他们便不关心谁做皇帝,谁做王侯,只关心粮食税收,天气雨水。”
“可每逢新旧两朝交替,却总有天下动荡,也总有前朝正统,试图来拨乱反正。”
“无非是曾经享受过荣华富贵的人不甘自己的权力逝去,他们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尊贵之人变成了平民,甚至是罪臣。”
“他们开始怨恨,说窃国,说得位不正,可他们却没有想过,这大好河山,本就是被他们亲手送出去的。”
“本来就是他们先背叛了天下万姓。”
“《上君赋》记得吗?君虽不仁,臣不可以不忠。”
陆宵晃了晃酒壶,嘲讽道:“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还试图让你去做……可不可笑?”
他轻轻覆上了他的手,“你没有错,已经做的很好了。”
“那就好……”
林霜言的声音越发虚弱,他的身体在疼痛,脸上却挂着浅淡的笑意,他终于卸掉所有枷锁,那双漂亮的眼睛逃出迷雾,在月色下闪闪发亮。
“如果、如果有来生,我只愿当陛下的臣子……我看过很多的书……营田水利还有医……我、我……”
他喉间越发急促刺痛,终于吐不出一个字,一直紧攥着陆宵袖摆的手指,缓缓坠地。
第75章 “着急成这样?”
陆宵看着昏迷不醒的林霜言, 伸手在他颈侧摸了一把,他应当没什么大碍,只是大喜大悲之下心力交瘁, 一时惊厥了过去。
他深深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太过一波三折, 别说是林霜言, 就连他的脑袋,都有种缺氧似的恍惚。
经此一遭, 系统面板上, 林霜言的忠诚度来到了惊人的99,这个数值一出,他纵然再有郁气, 也顺毛似的被安抚了一通。
他不得不承认,让那帮老古董去守前朝皇陵, 确实令人膈应,但为了他所喜欢的臣子,就只能当作强买强卖……
毕竟, 他既然想留下林霜言这颗皎皎明珠,自然得接受装存他的破铜烂铁。
……算了。
陆宵自我开解了一通,起身将自己的披风取下, 兜头罩在了林霜言的身上,弯腰,将人抱起。
他有意按下此事, 自然也不能走漏风声, 寒策持灯在前, 他则抱着林霜言放空思绪,脚步越走越快。
从昭狱到他的承明宫还有段距离, 夜深人静,寒风呼啸,几道甲胄相击声越来越近,寒策停下脚步,远远地拦住了来人。
他听其汇报了几句,而后便快步走向陆宵,禀报道:“陛下,摄政王于宫门求见陛下,皇城司来请问圣谕,是否放行?”
“楚云砚?”陆宵被唤回了神,如今宫禁已过,外臣不得擅入宫廷,他想了一下,猜测道:“多半也是被爆声惊动……”
“算了,让他进来吧。”
寒策下去吩咐,陆宵则抱着林霜言快步返回寝宫,如今夜深,林霜言又是这般状况,他还是先找个偏殿将人安顿下为好。
他也有几分累了,脚下机械地迈着步子,无精打采的。
待到承明宫前,他远远就看见门外侍立的身影,楚云砚竟是比他还先到,多半是听见了动静,他刚好转身,看到他怀抱一人而来,也有几分惊愕,赶忙上前两步,想给他搭手。
“陛下,这是……”
陆宵叹息一声,正想要说话,裹紧林霜言的披风却有所松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突然从披风中一划而下,落在了楚云砚的眼前。
林霜言的手掌本就长得好看,清瘦白皙,指节修长,如今这番样子,与往日相比可谓是惨不忍睹。
楚云砚一下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