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算又重新踏上了路途,风声更为凛冽,起初,陆宵还能听见林霜言刻意压低的呼吸,可渐渐的,与他保持距离的头颈慢慢地栽到他的颈侧,一直安静的林霜言也开始乱七八糟的说些胡话。

先是低低叫“陛下”,然后说什么“是臣的错”,更多的时候,几乎一声声地在说“对不起”。

陆宵被他吵的耳朵疼,偏偏避无可避,只能闷头朝前走,心里则不住的嘀咕:这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凭心而论,比起其他几个人,林霜言在他这里可信度很高,毕竟那几个只会给他添堵,林霜言可不一样,工作认真,态度负责,可是实打实的为他做事的人才。

他自然对他的容忍度要高上许多。

“听见了听见了……”他试图和昏昏沉沉的林霜言对话,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让他这么耿耿于怀,但对陆宵而言,他对听话的臣子向来宽容。

“安静点就考虑原谅你。”

林霜言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搂着他的胳膊又紧了两分。

如今背着一个人,陆宵自己也有点吃不消,一路走走停停,在001的帮助下,才在风雪来时找到一个山洞。

他估摸着离宁远郡最多还有七八里的距离,只是此时天色渐黑,又刮起风雪,最好还是等他们明日白天在赶路。

他放下林霜言,虽然他久坐朝堂,但也算能文能武,此时只是腿脚略有酸痛,其余一切还好。

他从周围抱来枯柴,原本想着天黑前就能赶到郡县,他们离开时便也没有动那个屋中的东西,如今行程生变,陆宵威逼利诱了许久,才从001身上要了一株火苗,整个山洞终于渐渐暖和起来。

林霜言也许是失血过多,又或是伤口发炎,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

陆宵用披风裹着他,尽量给他保暖,又小心地撩开他的伤口,一圈极深的铁齿印记,鲜血淋漓,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如今没有伤药,陆宵只能从里衣上撕下几条布带,重新给他包扎,暂缓血流之势。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他时刻注意着林霜言的动静,又关注着洞外的风雪,等到天刚擦亮,他便迫不及待地重新赶路。

被积雪覆盖的地面极不好走,他清晨出发,直至晌午,才远远看见宁远郡的城廓。

陆宵喜出望外,摸遍全身,只找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玉石挂件,他也没纠结,背着人就直奔当铺。

多半是他们这副样子实在凄惨,当铺老板也没过于压价,好歹有了二两银子,足够为林霜言找个大夫,顺便有个落脚处了。

事不宜迟,陆宵沿街一路打听,找到了这郡中极富盛名的回春堂,付好诊金,便见大夫小心翼翼的撩起林霜言的裤腿,他昨日才换的布条又隐隐有血迹渗出,只有打结处还能看出一点明黄的颜色。

“这……”大夫瞅了陆宵一眼,才开始清理伤口。

林霜言从昨日就不甚清醒,此时就算疼了,也只是呓语几句,让人听不清意思,陆宵看得血肉模糊的伤口,自己都不知不觉疼了起来,蹲在一旁,只要一听见林霜言的动静,就忍不住道:“慢点、慢点……”

原本就累得不行的大夫瞅他一眼,忍无可忍道:“……要不你来?”

陆宵:……

他不说话了。

终于处理完,两人都疲惫不堪,出门便安顿在最近的客栈,陆宵跟店家借了灶火,正按照大夫的嘱咐煎药。

“先泡一刻钟,然后开火熬煮……半柱香后加再两碗水……”

他一边低头嘀咕,一边加大火力。

他正闷头干着,紧闭的小厨房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力从外面推门而入,陆宵一惊,在灰黑的烟火中抬起了头。

视线只于空中相触了瞬间,下一秒,他便被紧紧搂进一个泛着凉意的怀抱。

“陛下……”

将近半月未见,楚云砚似乎又消瘦了许多,原本冷硬的轮廓更多了几丝肉眼可见的肃杀之气,陆宵被他拥在怀中,力度并不重,却让他被紧紧桎梏,无处可逃。

“王爷……”陆宵还有点呆呆的,重逢来的太过突然,他想过自己的影卫会找过来,谢千玄会找过来,却从没想到,会第一个看见楚云砚。

他瞬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抬起手,高兴地环住了楚云砚的腰,惊喜道:“你回来了!事情都……”

未出口的话音抵在嘴边,陆宵微微睁大了眼,似是不可置信。

他忽然感觉到,有一种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楚云砚的下颌,砸进他的颈间。

第62章 “陛下,这是第二次了……”

……眼泪。

陆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一滴滴砸下的泪水轻柔而烫人, 温度落在皮肤上,却并未随着时间消散,反而从他的皮肤表面浸透而下, 烧至四肢百骸。

他有一瞬的怔愣。

楚云砚并不软弱,相反, 他永远沉默且强势, 他的荣耀从刀枪箭雨中而来,他的汗水湿透过衣袍, 鲜血浸染过盔甲, 可他的眼泪,却无人知晓。

在陆宵的记忆里,属于楚云砚的狼狈, 只有四个月前的那一天。

他秋猎遇刺,透明的魂体飘荡在半空, 看着楚云砚站在一旁,玄黑的亲王服脏乱不堪,血迹斑驳, 他定定地注视着手足无措的太医,一动不动,像一尊碎裂的雕像。

而现在, 他感受着砸在脖颈间的液体,那时的感觉似乎又重新回归,他有片刻迟疑, 呆呆道:“怎、怎么了……”

楚云砚却不应, 两人静静相拥, 那抹温热也忽然被他无声无息地抹去,似乎并不想让人发现。

“陛下。”楚云砚的声音依旧沉稳, 仿佛那烫人的泪滴只是他的幻觉,“臣失职。”

“……陛下安好吗?”

他终于放开陆宵,随着两人距离地拉开,他似乎也意识到他们的不妥,后退了一步,跪地行礼。

陆宵不自在地摸了摸那一小片皮肤,液体被无声无息地抹去,透肤的温度却如影随形,他止住他的动作,道:“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