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少把握能重新考上编制?”
能再提起这个话题,而非开口就是反对,予陆佳宜而言是极大的转机,她郑重考虑过才回答:“我是这样想的,下半年尽量选招编多的学校报考,任重而道远,我有信心,不缺努力,也喜欢音乐。最坏的可能,无非是落榜,我在原岗位继续任教,继续考。”
刘艳沉默不语。
“妈,我知道你担心我一时冲动丢了编制。”陆佳宜敞开心扉告诉刘艳:“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光有梦想不考虑现实的人了,我之所以这样坚定转科目,就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我好不容易接受成为一名教师,更希望今后能站在喜欢的岗位。”
刘艳长抒一口气:“我也想好了。”
陆佳宜目光期待地看着刘艳,只见她提笑说道:“我以前总反对你碰音乐,不给你学艺术,是因为我觉得那不是正道。我知道你有天赋,爱唱歌,也唱得好听,可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同意。无外乎培养太费钱,还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对你学习方面很严苛,却没有过高的期待,我只希望你读个好大学,毕业找份好工作,将来嫁个好人家,一帆风顺过一辈子。这是绝大多数母亲的想法,很传统,因为我就是普通人。”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站在我的角度,总有被否定和不理解的时候,我努力过,反抗过,都没有改变结果,是因为我年龄小做不了主。可现在我已经成人,能对自己的选择和将来负责,我不想再做从前那个一直在接受安排的小孩,明明不快乐,却还要咬牙坚持。”陆佳宜鼓起勇气说出藏在心底的话,泪水不禁从眼角滑落:“妈,其实比起追逐梦想,我更渴望能得到你的认可,哪怕我在唱歌那条路上走不远,发不了光,我也有家人的支持。就像我现在要转岗一样,有困难要吃苦,我不怕,有你和爸做我后盾,我永远不会后悔,不会让你们失望。”
这一刻,刘艳觉得自己不是在妥协,而是发自内心的理解陆佳宜。
刘艳是家中第三个孩子,在经济物资匮乏的年代,女孩读完初中参与工作的不在少数,父母务农,没有长远的眼光打算,教育无外乎勤俭节约,她也没有长兄长姐听从安排,父母自然更重视他们。
刘艳的青春期很“叛逆”,卷铺盖逃离父母托关系进的纺织厂,一个人跑到宜城闯荡,一边打工读书,一边考夜大,后来成了高级会计,真正改写父母口中说的“女孩不必有大出息,踏踏实实找个工厂,早嫁人早生孩子”的刻板命运。
那不是刘艳想要的人生,她用尽全力爬出淤泥,体体面面地成了城里人,有一份不愁养老的稳定工作,与相爱的初恋情人结婚,还育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她比很多人幸福。
于是,过往的苦难成为训诫,刘艳把所有的关注度给了女儿,寸步不离地教育她,为她计划安排,规避吃亏的选择,用亲身经历培养出满意的女儿,却忽略了她想要的人生。
“我同意你自己做主,不是在为我们之间的僵持让步,是因为我真的理解你。”刘艳搂过陆佳宜抱在怀里,抹干眼角的泪痕道:“七七,你终于长大了。”
第79章 | 0079 79
受台风登陆前的影响,宜州近来天气多变,一早就下起淅沥沥的雨。
假期的清晨,路上行人减少大半,陆佳宜撑伞赶去花都区派出所报案,花了半小时道清来龙去脉,点名道姓指供出恐吓人。
原本陆佳宜还蒙在鼓中一无所知,昨天下课,季航和哮喘痊愈的周琦明找到她,说明了那日被罚跑的缘由。
葛俊心悦陆佳宜,在花都附小是师生共睹的事实,他几次追求失败,学生们背地里难免笑话,被当做眼中钉公报私仇,是很多人不曾设想的结果。
而与之构成联系令陆佳宜恍然大悟的是严老师带来的消息,葛俊被学校停课一周反省,本该来校报道的日子,他却因伤向主任请了病假,伤情一栏清清楚楚写着“头部外伤”。
陆佳宜得知真相那刻,气得浑身发抖,如果说徐雯的做法,令她透彻认识到人性的扭曲,那葛俊的行为,完全就是邪恶的报复心理。
派出所核实了几天前的冲突案件,跟据报案人陆佳宜提供的证据当即立案。
案件性质升级,派出所转交公安部门,葛俊于当天被带进警局配合调查。公安也派了人手,在陆佳宜家附近收集物证。
等待结果的时间焦灼,陆佳宜失眠了一宿,隔天起早,乘车赶去拘留所,她数着秒针等在铁门外,开门的刹那,心跳蹦至嗓子眼,怎么都咽不下去。
以往提着飞行箱多光鲜体面,现在拎着洗漱袋就有多狼狈,阴沉天色下,金煜脸上淤青未消,在拘留所关了整整七天,下巴上的青茬也冒出来,显得憔悴不说,精气神也颓废,看到陆佳宜的第一眼不是惊讶,而是下意识扭过头。
天上还下着雨,陆佳宜心一揪,朝金煜主动走来,胳膊向上将他罩进伞下。
“先去理发,等洗完澡,再回家看你爷爷吧。”
在看守所的一周里,金煜只给金茂林与罗北打过电话,可他心中却憋了许多话想告诉陆佳宜,但真正面对面的这刻,他却无法说出口。
以这种方式得到陆佳宜的同情,金煜从心底里觉得不好受。
他接来伞柄举过头顶,干涩的喉咙喊出:“好。”
云上花园,陆佳宜与金煜在楼道分别,转身正准备开家门,身后的轻问声将她动作叫停。
“你搬回家了?”
“没有。”她扭过头:“我也回家看看。”
金煜没多追问,但大概猜到陆佳宜与刘艳已解开心结,由衷地为她们感到高兴。
金煜推门回了家,金茂林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保姆此时正在厨房摘菜备餐,见人回来,忙将装有柚子叶的盆端出来。
金煜在金茂林的催促下,又仔仔细细洗了遍手,将那些不好的晦气去的干干净净。
看守所伙食清汤寡水,不比家中有选择,金煜吃饱午饭,随金茂林进了书房。
“小煜,你在里头时,你妈来过电话,她过一阵回国,到时候你去机场接她。”
金煜在对面的沙发椅坐下,没吭声,点了下头。
“我没告诉她你被关拘留,就说你手机被偷了。”
金煜无奈看向老人家:“我不在乎,您实话实说就行,我又没干丢人的事。”
男子汉大丈夫不怕见义勇为,金茂林只是不忍心他被关局子,摇头叹气:“跟你爸一模一样,冲动又不计后果,你下回做事可不许再这样!万一打出个好歹,吃亏的还是自己。知不知道?”
金煜言听计从:“我错了,不让您再担心。”
“大通铺卧了七天,回屋休息吧,踏踏实实睡一觉。”
金煜起身回了卧室,在许久未睡的床铺躺下,不用多时便沉浸睡眠,却未踏实入梦。
几天之前的夜晚,金煜从北方飞回宜城,落地遇上同门师弟蹭车,顺路载他回职工公寓,说来也巧,师弟分配到的公寓正是他搬离的那间。
东北男孩直来直往,上车没多久,拿着一张手机照片开始发牢骚,直指金煜埋汰,冰箱里竟还放着跨年夜晚的蛋糕,给他好一番清洗除味,累的够呛。
待看清照片内容的瞬间,金煜一脚踩停油门,也踹开闭塞的思绪。
如果没猜错,跨年夜当晚,陆佳宜本该要制造一场惊喜给自己,可却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他甚至能设想出她当时的位置。
公寓就那么大,她不在客厅,不在卫浴,只能是在卧室,可那处却漆黑无光,以至于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金煜不敢想象陆佳宜知晓真相那刻后的失望,又是如何灰心地离开公寓,连质问的权利都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