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嘿嘿笑两声,“说话间就忘了。我给您倒茶吃。”

西屏举起炕桌上的茶盅,“我这里不是有么?”

他遂又改口,“那您饿不饿,吃不吃点心呢?”

又犯了起呆来了,西屏无言以对,乜他一眼,赶上那“三姑娘”蹭到她裙下来,她唯恐粘上毛,便起身告辞出去。

才走须臾,南台也跟着告辞出去,两步撵上她,“二嫂,二嫂。”

西屏在场院中顿步回首,“三叔还有事?”

“噢,没什么”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递去,“近来日头大,我知道二嫂怕热,在外头拣了副清热消暑的药,二嫂拿回去,叫丫头煎来吃。是甜的。”

西屏呆楞少顷,看见他额上的汗,到底接了过来,“有劳三叔。”

待要走,南台又喊她一声,“二嫂。”紧着一段沉默。日头晒得人焦心,就怕此刻不说,日后归家,更不好说了,“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二嫂。”

西屏听后,低着脸看手上的药,须臾抬起脸向他微笑,“你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我明白。”

他不大相信,她要是真不介怀,怎么会到这里来还是和他疏远?他还是觉得失落。

屋里只剩下时修在那里踱来踱去,还是不觉得那骑马之人是鲁有学,虽然他出行一向有骑马的习惯,那杂间也的确是鲁大奶奶命人打扫的,可并不见得她就是为丈夫善后,也许只是个巧合。

他左思右想,总觉当中还差什么环节接洽不上,绕着饭桌喃喃自语,“差个什么呢?到底是差个什么”渐渐把个眉头越挤越紧。

想到次日午间也没想明白,只恨有时候人的脑子就跟给什么堵上了似的,偏在一些小事上打盹。恰是此刻,看见那三姑娘溜进卧房,不知哪里得了个碎布缝的球,上头缀着两个小铃铛,它拿爪子叮叮当当地扒着那球玩耍。

那铃铛响得时修心窍乍动,可不是!当日凌晨,凶手是用什么搬运尸体到那小陈村?即便是个身强体健的男人,也断背不动那么远的路程!

他想到什么,一下翻身起来,便要出门。

给四巧在门上拉住,“就要吃午饭了,你又往哪里去?”

他不理会,甩开她的手,一径套了马奔着鲁府旁边那条无名小巷中去。至那巷子恰值午时之间,正是那日许玲珑遇害的时辰。鲁家那角门上斜着大片火辣辣的阳光,直扑到天井里去,那如同罗网一般的蝉声里,一辆独轮木板车正依在墙下。

跨进门去查看,可巧碰见个婆子从灶间里出来,在廊角下看见他,便笑着迎到跟前来,“唷,姚二爷怎的从这门里进来了?”

时修直起腰,“噢,昨日回家后发现遗落了一个香袋子,我想大约是落在你家厨房里,所以回来找找,不好搅扰了你家主人午歇,就从这里进来了。”

婆子揪着眉道:“昨日散席后收拾厨房,可没见着什么香袋子。要不您到里间稍坐,我问问她们去。”

“不必了,一个香袋子而已,找得见就罢,找不着就算了,不劳烦你们。”说着瞥一眼那独轮车,“这车是做什么用的?”

“这车啊?这车是拉菜用的。”

那车上绑着个大竹筐,深浅粗圆正好够弯个人在里头。时修弯腰细看,忽然光阴一折,照见几丝黑发。小心翼翼取出来,两头拉开,那长度正与许玲珑头发的长度不出一二。

他卷起头发收进个荷包内,转头问婆子:“这车是日日使用么?”

“不是,我们府上的菜蔬日日有人送来,除非家里临时来客菜蔬不够,才推着它上街自去买些回来。”

时修点点头,又笑,“我想我的香袋子会不会失落在那杂间里?昨日我在里头转过,我进去瞧瞧,妈妈请自忙吧。”

那婆子觉得奇怪,可人家做大人的,总不会是来偷他们家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因此也不多问,忙着回灶间歇息,随他自己推门进去。

在里头查找半日,还真给时修在块窗板子上找到小小一绺碧青的碎布,苏罗料子,对着门口的太阳一看,纺的暗纹像是莲枝纹。

“二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忽闻人问,时修忙收起那绺碎布,见门前站着七姐,含情脉脉的眼睛里乍迸出一份惊喜。

第30章 她是我的药。

按说那七姐乍见时修,又是意外,又是欢喜,两只眼睛在太阳底下亮锃锃的扇着扇着,脸上浮出两片红云,一个身子扭着看向灶间,幸而没人,可以放心地慢慢将下巴半低下去。

时修一见这情状,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跳离这里。可手心里那绺布片咬了他一下似的,他一转念,便朝她笑起来,“原来是付姑娘,我有个香袋子昨日好像是掉在这里了,过来找找。”

七姐羞赧着责怪下人,“二爷到家来,怎么也没听门上的人说。这些人真是,只怕又溜到哪里躲懒去了。”

时修将下巴朝旁一递,“我是从这道角门进来的。走大门,怕又扰得你们家不安宁,这时候大家都在歇中觉。”

这人真是有礼又体贴,七姐变着法地给自己想象中的他加筑金身,不过见这几回,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已几乎是完美了。

她情不自禁跨进门,“那香袋找着了么?”因见时修摇头,又笑道:“我帮你一块找找吧,是什么样子的?”

“啊是,是一般的样子。”

“一般的样子?”他一说话就招她笑,她弯着腰在那些木头堆的犄角旮旯里找,“亏得这屋子前些时清扫过了,否则你的香袋子掉进灰堆里可不容易看见。”

闻言,时修心弦绷起来,乔作随意地笑问:“怎么,姑娘竟如此细心,连这府里哪间屋子几时打扫过都知道?”

“是我想着打扫的,怎么会不知道?可惜我叫人人不听。”

“未必鲁家的下人不听你差遣?”

“我们是客嚜,大约他们嫌烦。”

时修在后头半笑不笑地盯着她,“既是做客,怎么连人家的杂间也管起来了?难道你还到这里来坐着不成?”

“谁没事会到这里坐?是那日三哥说想找块板子垫卧房里的脚踏板,走到这里来,嫌灰大,叫我让人扫一扫。我哪里使唤得动他们家的人呢?只好去烦大奶奶了。咦,二爷的香袋子一定是掉在这里了?”

“我也说不准,既找不到,就别找了,别再累着你。”

七姐直起腰一回头,看见时修站在门前的那片光里,笑意温柔,那温柔里,又像是怀有什么目的。

他走上前,捏着袖管子把两根圆凳掸了掸,自己先坐下去,“坐坐吧,难得有这机会和你好好说会话。”

七姐因时修留她说话,只觉是意外之喜,岂有个不答应的?便先到灶间交代了两句话,顺便瀹了两碗茶端进杂间,不敢关门,羞答答地坐在时修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