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狠狠看了他一眼:“你之前还说彭师妹的琴弹得好。”

颜贡真无端接了一口大锅,努力回忆半晌,终于记起仿佛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却还是有些茫然:“彭师妹弹的曲其实我也听不懂,不过想着既是师姐的朋友,于情于理也该夸赞一句。”

萧湘一噎,沉默片刻后声音小了些,“当真?”

颜贡真竖起手指做立誓状:“当真!”

萧湘偏过头看着他,忽地一笑:“你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总是来瑶台峰?别的师兄弟可怕来我这儿了。”

颜贡真一颗心登时就要跳了出来,险些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师姐道行精深,师弟自然是特来求教……”

一截竹枝啪地掷到了他的脸上:“自己去林子里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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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被指点着,教训着,一晃眼又是许多年过去,而后又是门中一轮大比。

这一次,颜贡真力挑世家三人,终是在十大弟子之位上博得一席。萧湘亦是下场,从师徒一脉中扳回一个位置。洞天真人在高处博弈,只当此局不输不赢,各自有新人补替,颜贡真立于十峰山间瞧着那片云海苍茫,还未如何意气风发,便当先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都只是棋子。

这么一想,心神忽有些郁郁,想要发狠却也不知该朝何处使力。

为了出人头地一路争来,如今十大弟子之位也是争得了,那么以后呢?又还有去争些什么,斗些什么?修炼外物,门中名望,甚至于洞天机缘?那样便能不做棋子了吗?

心念急转,几乎要成死结的时候,肩头忽有一物搭落。

颜贡真偏过头去,是一截竹枝,随之望去,另一处峰头上,衣衫素简的女子在冲他招手一笑。

他便蓦地什么也不想了,心中只剩下暗暗的满足与欢喜。

他们既然同年上位十大弟子,那么三百六十年后,也将一齐去位,到浮游天宫领职。真是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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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位十大弟子后,循例要在九院领职,时常为门中一些事务奔走,颜贡真有时离山一年半载,回来后仍不忘忙里偷闲往瑶台峰去。“请教功法”这种借口早已是用烂了,但他一时间也确实为自己的行为编不出更好的由头。

他频繁往来瑶台峰的事自然瞒不过门中洞天真人,彼时师徒一脉与世家各自为阵,颇有几分不对付,他这般举动,无异于吃里扒外。孟至德曾私下与他说过一次,大意是希望他低调一点,朱至星也凑热闹过来提醒,说什么白日里他们那般明目张胆的往来实在有伤风化,还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见面为宜。

颜贡真气得咬牙切齿,一个也不想理会,口中只嚷嚷:“我不过是去请教一些功行上的疑惑,也需被这般指手画脚吗?”

孟至德有些惊讶:“你的疑惑会否太多了点?”

“……”

朱至星笑得幸灾乐祸:“要我说,老颜你分明就是对人家……”

“你闭嘴。”颜贡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没有!”愤愤走出两步,还不忘回头用力再补一句,“一点儿也没有!”

“是是是,你没有。”朱至星连连点头,“老颜你开心就好。”

颜贡真一点也不开心,他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偏偏是萧湘呢?如果只是哪个年轻貌美的师妹,说出去也至多被打趣两句,没有人会嘲笑他,毕竟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萧湘,是样貌平平,脾气古怪,旁人一听名字就唯恐避之不及的萧湘,那些心思,任谁知道了都会取笑他,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他觉得丢人。

可颜贡真还是忍不住往瑶台峰去。

他们在一起时,并不总是在谈修行,很多时候也说些别的。萧湘偶尔会与他讲讲自己的弟弟和那些姐妹,颜贡真没有弟弟,也没有姐妹,只能与她说说朱至星;还有些时候,他们一起躺在湖边晒太阳,便会从一些不相干的小事聊起,聊着聊着,就是天南地北,纵横东西,一整日就在眨眼间过去。

然而他很快便去不得了萧真人赐下一份成就元婴的外药予瑶台峰,萧湘随之闭关潜修,见不得旁人。

颜贡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瑶台峰外徘徊,只能在入夜的时候过来瞧上一眼。

月色这样明亮也这样冷,霜雪似的洒落在竹林间。

颜贡真瞧着湖心那片被玄光护持住的雅轩,有一瞬间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能在这里守上一辈子,那也是好的。

萧湘闭关五十载,他便当真一万八千两百余个夜晚风雨无阻地过来。

不教任何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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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贡真听闻萧湘成就元婴的消息,是在随秦墨白赴世家的小宴上。众人皆知萧真人疼爱这个七侄女,当即纷纷道贺,颜贡真在一旁听着,暗地里也很是欢喜。他原打算第二日便以庆贺的由头名正言顺地往瑶台峰去,谁知萧湘已是被世家先一步指派离山。

他只能垂头丧气地继续等着,顺便心中暗骂几句世家的洞天真不是东西。

一日,两日过去了,一月,两月又过去了……颜贡真等了足有半载,都不曾见萧湘归来。

他终于忍无可忍,寻到了萧湘的弟弟萧君。

“姐姐么?她接了门中的差事离山,也已许久没传回来消息了。”萧君面有忧色地坦言。姐弟俩眉眼间颇有几分相近,只是当姐姐的仿佛要更舒展大方。

颜贡真急急又问:“可知是什么事情么?”问罢,他又觉得语气迫切了些,难免有失分寸,补充道,“我只是……”

“我知道,姐姐说过,你不一样。”萧君竟也不意外,只低声将事情说与他知晓,“那日我听大伯父说,姐姐仿佛是去北地的合双山剿除一座魔窟。我给姐姐去过一封书信,只是她一直未曾回复。”

颜贡真心中猛地一沉,立刻御起遁光,一路疾驰离山,中途冲撞了许多人也不曾去管。

他什么都顾不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不顾一切的时候。

那些心思,藏不住便藏不住,他管不得了;旁人要取笑便取笑,他也无所谓了。他现在就是要去为喜欢的女孩赴汤蹈火,是的,他喜欢她,从得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她。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他早就该承认的。

“姐姐说过,你不一样。”

不一样……原来当我在同门面前处心积虑遮掩那些心思的时候,你却能大大方方地告诉自己的弟弟,说我不一样。